第二十五章 初见端倪
好久不见无央了…… 仪卿漫步山道,突然想起了这只狐狸,自打回来她便不大舒坦,日日闭门,除了篌姬和真君,倒像闭关了一般,这两日停了用药,她反而觉得轻快了许多,是以出来走动走动。 散了一会儿心,很快又被山里古怪的气氛影响,去哪儿都不痛快,角亭远眺,山林对岸的高耸深崖如一排漆黑栅栏,将视线牢牢困死,仪卿心下一沉,扭头踏上了回路。 咛咛…… 谁在说话? 正在观心的仪卿蓦地睁开双眼,不由吃了一惊——在她面前,呈现出的并不是身处寝殿的景象,而是……一片无边际的黑。 咛咛……咛咛……咛咛…… 像是嘶鸣,亦或呐喊、激切的私语……仪卿屏息倾听、急切张望,却怎么也感知不到声音的源头。 “什么人!” ……一片空寂。 黑暗之中,她的肩胛忽然剧烈疼痛了起来,几乎教人无法忍受,仪卿惊叫出声,感觉自己瞬间被撕裂了一般,有什么——正从体内迫切想要钻出! “啊!” …… 嗑嚓嗑嚓…… 嗑嚓嗑嚓嗑嚓…… 偌大的寝殿四壁突然传来频繁踩踏的脚步声,似有爬行物在室内的各个方向行走,步伐凌乱刺耳,此起彼伏,有的窸窣如小虫,有的只如险路狂奔,一片嘈杂混沌……门窗无一不在耸动,震颤不止,随着时间推移,乱势愈演愈烈,几乎将要掀翻檐顶! 庸—— 一阵闷顿的铃响从屋顶殿角传来,数只末端神兽光芒大作,其他石灵紧随其后,很快也都放出了或白或金的盛大光华,流光淌过大殿四壁,如水封塞每一处罅隙,脚步声一时轻淡了不少。 片刻后,踩踏声忽都变成了沉重的攻击,仿佛屋内困着一只斗兽,正疯狂为了求生挣扎。 清—— 铃声再次响起。 “唔……” “犼子……你还好不?” “很好。” “哦……我好像,要顶不住了哎……” 叮!—— 白光如爆,向四周散开,其中一束笔直穿过丛林,打在了拦梦高台上。 高台闷闷,回应倒是迅速,台面中心涟漪般的光波方凝便散,徐徐朝着八方蔓延,平缓中透着不可阻挡的威凛。 山林里上飞下跳的灵物察觉到动荡,瞬间都安静了下来,或躲或藏,须臾隐蔽了身影。无央也看到了神台的景象,随着光芒逼近,胸口益发窒涩沉重,看来看去,竟是无处可躲,定睛扫视一番,忽然瞅见无生池外侧相接的回风崖上有条纵向的长长裂缝,立刻踩着石头跳上荷叶,化作白光飞进了石缝里。 金光咄咄逼人,一径赶着他到了崖缝的尽头,回风崖的另一侧,浓烟滚滚如山,入目所见皆是漫天乌云,云下偶尔露出一截玄黑的水面,更是教人不寒而栗。 两面夹击,无央屏息悬于半壁,定了定神,正待迎接金光的“爱抚”,刹那之间,光芒竟又在离他半丈之处容离而灭,消散无痕…… 狐狸哽了哽喉咙,往背后看了一眼——冥水浩浩汤汤,不屑一言。 四腿一软,无央落地便靠着崖壁滑了下去,拍了拍胸口,有惊无险,有惊无险!落目处,忽又教他“咦”了一声。 …… “哈哈哈哈……这是我吗?” 无央正一脸窃喜地沿着崖壁上蹿下跳,一声狮吼凭空震响,洪水漫灌般填满整个山崖—— “狐——狸!给——我——出——来——!” 无央两耳吊竖,心惊胆战转了个头,说远不远的无生池崖壁口,青衣女子满面盛怒盯着他,几欲啖之而后快。 “环……漪啊——我错啦——!!!” 崖缝中,跳脱的身影又增加了一个,一碧追逐着一白迅速移动,闪如星点,无央眼见自己即将被追上,立刻钻向壁脚,躯尾一蜷死死抱紧了头:“——我不是故意哒啊!” “你……死狐狸,你真活得不耐烦了吗!”鱼环漪就势要踹,临到脚边,还是把气撒在了一块石头上。 嗵—— 狐狸心口一跳,小声辩解道,“那个光,它追着我嘛……” “身正不怕影子斜,它会吃了你吗?” “谁……谁知道呢?” …… 无央蒙头半天,耳边忽然没了声响,抬头一看,那袭碧色闷闷坐在一旁,面色已是铁青。 “等我回禀了真君,你就去山里陪你家主人罢,这里本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容你在此,不过是我一时心软,早该有个了断。” “环漪……你生气了?”无央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 ……鱼环漪只觉自己在跟傻子说话,起身便走,才走两步,腿竟动不得了—— “不要嘛,环漪别生气好不好,你看我也没事啊。” “放、手。” 目光冷冷瞥来,狐狸怂了半分,瘪起了嘴,径自跑到靠近冥水的地方,又蒙起了头,“我不走!我也生气了,主人不见我,你也不要我了,我不活了!” “……”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知道!” 鱼环漪:“……” 崖缝一侧,妖气雾气隐约吹来,森寒浸骨,临近傍晚,浪声渐大,鱼环漪走上前,踢了踢他,“起来,先出去再说……” “哼!” “快点,下不为例还不行?” “哼……”蛄蛹蛄蛹,狐狸又往外挪了半寸。 “得寸进尺,那你就待着吧,到时候让真君亲来一趟,看你哪根骨头先收。” 呃…… “等等——”无央忽然哀哀叫道,“……我好像,动不了了……” …… 鱼环漪翻了个白眼,“邪祟要是真入了体,看你还怎么折腾……” 女子掰着他的足腕想把他提溜起来,使了会儿劲,白毛狐狸竟是纹丝未动,她不禁有些诧异,“怎么会……” “哈哈——”话音未落,眼前白光一晃,力道袭来,两人瞬间方位转换,无央一手将她摁在壁脚,得意扬扬道,“上当了吧,嘿嘿,看你还吓唬我!” 说还不算完,贱兮兮的狐脸非还要凑在她面上,乐呵呵笑得无知无畏,鱼环漪被他抵住半身,怔怔然看着他,一脸错愕。 “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少年没心没肺,只顾调笑,笑着笑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哑了火,忙松开了她。 “这个……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想开个玩笑而已,你……你没事吧?” 无央紧张瞅着她的脸色,生怕又惹毛了她,鱼环漪整理好衣袂,目光冰冷,看也未看他一眼,径自走了,不到片刻,厉声扭头道,“你!还不走?” 一线白光瞬间冲出了崖缝。 夜。 平波浩渺,无星无月,唯有一颗莹白光元照见风起轴飞,遮蔽住无垠净水。 白衣少年目如金波,身后走出一道倩影,“没你的事了,我和她最后说两句。” 少年化身白狐,九条长尾如花摇荡,抬头闷声道,“你可答应我了的……” 女子颇有些不耐,“知道,我记着呢。” 狐狸走后,女子闭目微微一叹,面色沉重走向对面被定住的年轻女孩儿,曲下一膝。 “阴君……既然你杀心已灭,幽晚也死心了,今日就此别过,愿你真能……得偿所愿!” …… 玄水浪涌,彼岸倾天。 ——去,我要知道,在她涅槃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 ——救命啊!救命啊……你是谁、你是谁?是青帝派你来的吗? ——没有,我没有害她!涅槃之火出自本心,足以焚灭一切,除了历劫者本身,谁都进不去…… ——我没有撒谎,你问谁都是一样…… …… ——信……她收到了琅金的信……白虎……栖銮…… …… ——好,有本事就冲我来!搅得我炎陵惶惶不宁,孤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疼…… 全身碎过一遍的疼…… 仪卿悠悠转醒,哇的一声,口中涌出大量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袂,屋内一片狼藉——准确地说,完全就成了废墟,除了门窗屋顶还在,其他物件皆已严重破损。 “哼……” “呵呵……” “哈哈哈哈……” 她疯子一般笑了起来,“原来……真的是这样……真的是这样……” 笑着,哭着,耳边响起轩氏的话,益发钻心刺骨—— ——想不到,有一天……您竟会心甘情愿做一颗炼子……呵,料是谁也想不到吧——冥玄姬……太玄阴君……竟然甘心做天界的炼鼎!……我帮不了您了……这一次,只能等你自己醒来…… …… 浑身一震,又是一口淋漓的鲜血,女子撑着床榻晃了晃,终于没能挺住,瞬间栽倒下去。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仪卿再次醒来,寝殿已经基本恢复了原样,只是比之先前,明显少了些许装饰,天光大亮,不知是过了一天还是几天,但她如今觉着,大概一天与一年都已没有了分别,分别只在—— 要么闭上眼,要么……闭上心。 “夫人,该服丹了。” 阿箜今日进来脚步极轻,说话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仪卿略微回神,声音干涩,“若我……不服呢?” “真君说,若您不愿便罢,只是,倘若您连他都不信了,那即使服了这药,也再回转不了什么。” “他想回转什么?” “自然是您的心。” “这位是不是觉得,就这么软刀子来几道……什么事,便都能迎刃而解?” “真君从未这么想过。” “哼……”一声轻笑,又是长久的沉默。 “你放下吧,我考虑考虑,大概……也是会服下的。” 阿箜急道,“夫人……” 榻上之人艳目一瞥,阿箜只觉被一道冷刺扎透了脊背一般,悚然滞住,面有畏色道,“是,那阿箜……就先下去了。” “等等。”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帮我……把狐狸叫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