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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响

    

枪响



    船上海员就算没经历过海盗事件,也经受过面对海盗的培训。被海盗打劫也算是航海途中的常见风波了,通常情况下都有标准的处理流程——抓人,扣货,找船运公司要赎金。海盗通常很讲武德,跟船上几千万甚至上亿的货物比起来,百来万的赎金算是很公道的。

    不过眼下情况不同了。曹彦宁死了,而看样子,海盗头子似乎还有别的打算。

    斯通斯海盗接管了货轮这个庞然大物。他们闯进驾驶舱,开着船回了属于他们的口岸。几万吨载重的巨轮,在他们手里就像是小孩手里的玩具汽车。海盗们载歌载舞上了岸,兴高采烈,满载而归。

    斯通斯海峡由无数个星罗棋布的群岛组合而成,每个群岛上又有各自的部落。岛上无法耕种,普通百姓穷得要命——那里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从大航海时代开始,斯通斯人就做着海盗的营生,一晃几百年。

    陆盈双没有被绑着手、套着麻绳。她跟在海盗头子身后,走上他们的领土。虽然是个岛,可脚底传来的踏实触感真真切切地告诉她——她又一次,回到陆地了。

    她回头向后望去。从前在她面前不可一世的海员,像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囚犯那样,被反绑着手列成一队,被海盗们吆喝驱赶着向前。在他们的身后,港口的夕阳黄澄澄的,跟曹彦宁死的那天一样,跟她最初上远丰号之前也一样。

    在被绑上远丰号的前一天,她如往常一样走出财务楼,准备下班。日头挂在天边,也是这样美不胜收的夕阳,然后她就被林太太派来的人打晕,关进了不见天日的货轮里。

    那就是一切的开始。

    陆盈双眯起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利桑霍斯特以为陆盈双在看胡睿和沈铭。他重重哼了一声,心里十分不痛快。陆盈双被这声老牛响鼻一般的“哼”拉回了现实,转头看利桑霍斯特。

    她不知道海盗头子要把他们带去哪里,更不懂为什么他会残暴地枪杀曹彦宁。不过,她却凭直觉认定他对自己没有恶意。理论上来说,她应该害怕他的。他是掌握整船人生杀大权的刽子手,拿枪提刀一点都不手软,杀她恐怕比杀只鸡还简单。不过不知道怎么的,陆盈双一见到他,就不自觉想笑。

    她涨红了脸,紧紧抿着嘴,不过嘴角仍是泄露出些许弧度来。利桑霍斯特又看她笑,胡子底下的嘴也忍不住咧开,笑了。

    “你好像不怕我。”他说。

    “为什么要怕?我连死都不怕。”陆盈双回答。

    “你说他们,”利桑霍斯特向后指了指,“强jian你。那你不怕我强jian你?”

    “不。”陆盈双摇头,“我恨他们,是因为我期望他们帮助我、解救我。他们是我的同胞,本该如此的。我对你……没有期望。就算你把我卖去妓院,或者卖掉我的器官,我都不会恨你。”

    没有什么比这种有故事的漂亮女人更能激起男人的好奇和爱怜了。利桑霍斯特过往三十年的生活都简单得像太平洋上的风,吹过之后什么也不会留下。陆盈双是他见过的最复杂也最迷人的女人。他想抱抱她,又不好意思。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这会儿的话题有些沉重,于是挠了挠头,解释说:“我不会做那些事的。也不会强jian你。”

    “嗯。”陆盈双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

    她很平静,没对利桑霍斯特的话做任何反应。海盗头子以为她误会自己“不行”,又赶紧自我辩解:“不不不,我是说,我很年轻,也很有力气,也有可能强jian你的。”

    他囫囵说着别扭的英文,本来就口音奇怪,一急起来就更是颠三倒四。陆盈双听了个半懂,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来了两天,陆盈双逐渐发现了这个地方有着自己的风俗。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海盗村,货真价实的“靠海吃海”。利桑霍斯特是整个国家混得最好的海盗,在这个港口村落里,简直就像国王。

    海盗们把陆盈双安置在一间村中心的小别墅里,远离大海,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陆盈双得闲便去村上转转。这里的女人和男人一样,打猎、捕鱼、卖鲸鱼骨头、炼鱼油,擅长什么就做什么,不因性别而区分工种,有些甚至扛着枪做海盗,身手一点也不比男人差。

    陆盈双觉得很稀奇。到了第三天,利桑霍斯特忙完了别的事情,兴冲冲跑来看她,陆盈双试探着问了句,却换来他歪着头的质疑:

    “为什么不可以?女人又不是拿不动枪。我mama的枪法就比我好很多。”

    大约是陆盈双的问题让利桑霍斯特误会了什么。第四天开始,从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洒在斯通斯海峡上时,陆盈双便被小海盗带到了射击场,利桑霍斯特兴致勃勃地说要亲自教她射击。

    “我……我不要。”

    陆盈双丢下枪。

    倒不是枪杆烫手,实在是真枪的分量令人咋舌。尤其是,当对面的“靶子”被安置好时,陆盈双更是惊得后退一步。

    “靶子”是毛健。

    “他很胖。”利桑霍斯特指着毛健,介绍着自己的创意,“你比较容易瞄准。”

    毛健被堵着嘴,绑成了十字的样式,在七八米远处绝望地看着陆盈双,满脸凄楚的哀求。陆盈双一时之间有些恍然,因为在最初的远丰号上,自己也是这样凄楚地哀求着,跪地告饶,要男人们放过她。

    他们振振有词,说这就是海上的规则,说这是船上的小社会。她从一个前途正好的小白领变成了船上的jingye厕所,依靠高潮的快感来麻痹自己,只有把尊严抛在脑后,把性交当做消遣,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崩溃。

    弱rou强食,是海上的规则。

    陆盈双心虚地看着手边的枪。弱rou强食,只不过现在强的变成了她自己。

    话是这么说,不过要一个遵纪守法的模范公民开枪杀人……

    “我,我做不到。”她求助般地望向利桑霍斯特,“我……”

    “你不是说过,希望他们都死掉吗?”利桑霍斯特不解。

    “是……我想把船凿个窟窿,跟他们同归于尽。”陆盈双咬着下唇,有些羞于承认,“但——但我不敢开枪杀人……”

    利桑霍斯特哈哈大笑起来。

    “亲爱的,你能把枪打响就已经很棒了。”

    他站在陆盈双身后,托起她的一条胳膊,摆出了射击的姿势。他手把着手教她开枪,指挥她拿枪瞄准对面的毛健。

    毛健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砰!”

    一声巨响,强大的后坐力让陆盈双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正巧跌进了利桑霍斯特怀里。毛健的左肩上方,一枚子弹贴着他的耳垂堪堪擦过,打穿了他背后的靶纸。

    在那一刻,陆盈双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也是个坏种。长久以来被压抑的屈辱和憋闷心情,随着枪声得以释放。和那天曹彦宁死时一样,她居然有一种不该有的轻松愉悦和扬眉吐气。

    利桑霍斯特借着半搂半抱的姿势,带着她开了第二枪。

    子弹沿着毛健的右肩飞过去,不像是射击,倒像是绣娘在穿针引线,给毛健的身体镶边。毛健吓得发出了凄厉的悲鸣,可惜嘴被堵得严严实实,只能无助地“嗯唔嗯唔”,听着就瘆人。

    陆盈双眯起眼,远远看着毛健。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呢?陆盈双突然很想知道。

    他大概也在祈求老天爷救救他,又或者盼望着陆盈双发发善心能够放过他。

    如果他们能对话,陆盈双会这样问问他——

    “凭、什、么?”

    她握紧了枪杆,学着利桑霍斯特的样子,摁动扳机,开了第三枪。

    眼前是毛健狼狈可笑的样子,头顶是明晃晃的太阳,身后是利桑霍斯特的怀抱与他爽朗的大笑。“砰”的一声,子弹出膛,像是摇滚音乐会演奏到最高潮时迸发出的鼓点。

    应该让沈铭来听一听。陆盈双心想。

    沈铭最喜欢摇滚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