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藏头漏影
那年你高三，18岁，将将成年。 高考，算得上人生重要的大事件，一个转折点。 凝结了汗水、心酸与喜怒哀乐，代表‘年轻’的这枚果实在这个夏天落地，三年同窗也将要各赴东西。 交了最后一张试卷，走出最后一间考场，看到蔚蓝天空、不远处结对交谈正往外走的年轻男孩女孩、校门口不安探头张望的家长们，你想起李泽言答应会来接你的承诺，忍不住开心得脚步轻快起来，慢吞吞地往外走。 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多的时候，你提前交卷了。从一开始心无旁骛地输出知识，再到郑重地画下最后一个句号，仿佛是完成了什么使命，又像是关掉了‘专注’这个开关，连第二遍检查都没有，便迫不及待地将卷子上交。可提前交卷不代表能提前离开，进到校方安排的休息室，焦灼难耐地等了没一会儿你就开始后悔。 其实就算不交卷也只是耗费时间而已，你的心早已跑到十万八千里远去。 不能出去的时候急着想要出去，可冒冒失失第一个冲出教室门后，你又迟疑了。 高考是件严肃的事儿，除了考试用具，其他东西一律不准带，智能电子设备当然是属于严禁携带的物品之一。 当代人大概有个通病——手机不在身边就心慌。 你本来不是特别依赖手机的，但往外走的时候也难免心中发慌，有些担忧。 你这边才结束高考，但李泽言却早已开始接手家族的产业了，这位年轻的少当家有着敏锐的商业嗅觉，如果说初次成功被认作是‘幸运’，那么接二连三的试水都取得了良好的成绩，足以让一小部分人感叹其天赋强大。 有家族的底子撑梁、自身的实力搭桥，华锐可以说是迎来了第二春，正处在上升期。 领导是很忙的。有时你甚至跟他好几天都见不上一面。 前一段时间就算他是在辅导你功课的时候，短信和电话也时不时的就闯进来。 他这么忙……真的有空来接你吗？ 万一有什么突发的急事被绊住了该怎么办？ 如果你出校门，没有见到李泽言，看到的反而是家里的保镖，或者是李泽言的助理来接你…你又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李泽言？要对他发脾气吗？还是自己憋着…… 你既雀跃，也迟疑，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走出校门的瞬间烟消云散。 从小到大，无论在哪儿，李泽言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你第一眼就看见了倚在车边的男人，而男人显然也看见了你，招了招手。 心中炸开了花儿的开心无法用语言说明，甚至连文字都变得那么苍白无力。你两步一蹦跶，走着蹦着又恨不得三五步并成一步，迈腿就能瞬移到男人身边。 等走近了，压不住的欢欣雀跃才被头顶‘矜持’光环的理智摁下去。你装模作样的背着手淑女走两步，结果还没到李泽言跟前又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 李泽言也被你的笑感染了，只翘起个尾巴来的嘴角克制地又扬起一点点：“考得很好？” 你摇头晃脑，津津得意：“有师兄辅导，当然特别好！” “嗯。继续努力。”嘴上是不咸不淡的口吻，但从男人微微弯起的眼睛就能窥得他真实情绪。见你情绪高涨根本不打算停，他泼了点冷水：“但是不要得意过头。” 你冲他做了个鬼脸，颠颠跑去副驾驶坐好。 男人车子的副驾驶只有他女人能坐，你雄赳赳气昂昂一边说自己怎么怎么下笔如有神，题目怎么怎么简单，正‘高谈阔论’着，结果突然被弹了下脑蹦！“嗷！”地惊叫一声，你捂住脑门，气鼓鼓地看向罪魁祸首。 李泽言恍若无事发生一般收回手，点了点插扣“系好安全带。” 你在跟他sao‘要你帮我系’和乖乖自己系两者之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后者。 车子启动，平缓驶入车流中，匀速前行。高度集中的考试其实十分费心费力，加上考试结束的那股兴奋过了，你昏昏欲睡起来，支着脑袋往车门边懒洋洋一倚，点头、点头、点头…… 在高三的上半学期你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本着‘喜欢就要得到，但是李泽言应该拥有更好’的幼稚想法，你开始明着暗着和李泽言拉近关系，暗搓搓地培养亲密，准备大学毕业后就向他告白，然后两个人开始蜜里调油的幸福情侣生活。 但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但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一个会先来。 考试结束第二天，班里就有不嫌事儿大的同学忽悠大家凑一起吃顿饭、晚上唱K玩游戏了。 没有人拒绝这最后的狂欢。 就连一向不好说话的父亲也松了口。 而李泽言…… 李泽言要忙工作。 当时你还没有意识到，你们两人之间究竟存着一条怎样的分水岭。 吃饭的地方选了自助，一个班三四十号人，小孩子们各付各的，另有几个富裕的家长垫钱，直接包了场。 餐厅内的桌椅没有被特地拼成大圆桌，而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大家在大厅里吃，几个要好的朋友坐一起，偶尔串个卓，碰杯果汁或者是饮料——不让餐厅提供酒水，这已经是快管不住孩子们的家长的最后的倔强了。 但十八岁的小孩已经是成年人，早有了自己的思想，就算吃饭的时候不让喝…那唱K的时候喝总行吧？ 散伙饭吃完，跟要回家的十来个乖孩子挥手道别，剩下的少男少女们围坐一团，低声商量着。一群人分着人数打了车，去往体委提前订好的KTV。 鬼灵精怪的年轻男孩们深知KTV的酒水要比外面贵，提前在外边买好了听啤饮料水果什么的，装进书包里给拎了进去。 你摸了罐啤酒喝，坐在一只沙发的宽扶手上，旁观这场闹剧。班里同学们玩起来氛围还是很和谐的：爱唱歌的点歌，不爱唱的窝沙发聊天，还有几个玩游戏的——斗地主、飞行棋、跳棋、真心话大冒险…都是小孩子的把戏。 你仰头将易拉罐里最后一口酒灌下，还没等把空罐子放桌上，眼前就拢上一片阴云。 你：“？” 是体委。 你仰头看他，不明所以。 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你居然看到这位没心没肺、时常大大咧咧的男孩脸红了。他两只手攥在一起，扭捏了好一阵才破釜沉舟似的：“我、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你第一天入学……” 你挥了挥手里的空罐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抱歉啊，我有喜欢的人了。” 男孩一怔，眼底涌上巨大的失落，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才道：“那…那打扰你了……” 大概人都是这样，对无关自己痛痒的事情很容易做到冷静看待。 你看到他回到一团男生的小团体中，被几个关系要好的哥们儿拍背安抚，说着什么。 照理说其实是该有点过意不去，但你心中丝毫没有拒绝别人的不好意思，反而是一片坦荡。 不喜欢嘛，就要干脆利落地拒绝。 但人又是很奇怪的生物，对自己在意的，总是格外用心，总是容易多想，总是容易……冲动。 一听啤酒不过十度，明码标量330毫升，按照你喝二两白酒脸都不带变的酒量，应该是不会醉的。 可室内氛围被好热闹的同学烘得暖洋洋的，几个涉世不深的男孩子喝得有点上头，胡言乱语着，你竟然也觉得有些醉意。 “有点热，我出去待会儿。”低声跟好友说了声，你握着手机出门，找了个拐角的地方，拨通李泽言的电话，懒洋洋地靠墙上，等他接通。 ‘滴——滴——滴——’几声等待音的时间仿佛被拖长了好几倍，等那边接通了，你也不说话。 隔不住的魔音纷纷涌涌从身边包围上来，但你却选择性地只听从听筒里传来的隐约的沙沙写字声。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等他轻轻“喂？”了一声，你才开口：“李泽言！我喜欢你！” 嬉笑着，一下就干脆利落地踩爆地雷。 轰地一声。 不止把你自己炸得双颊guntang，好像把李泽言也炸懵了，半天没个动静。 你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李泽言是个什么反应什么表情，只不安晃动着手指，脚也站不住似的来回在地上蹭，焦灼不安地等待他的回应。 李泽言应该是喜欢你的吧？ ——倒是快点说句话呀！ 半天没等到回答，你将手机从耳边拿下看了看，确实还在通话中，然后又飞快将它扣回去，避免漏听他的回答。 李泽言那边静得可怕，许久，他才问：“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嗯…”你犹豫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 不知道李泽言问这个问题做什么，你迫不及待追问：“你的回答呢？” 回答… 电话那头的李泽言犹豫着，又看看桌上的信封与戒指，扣着手机的手指几乎要将单薄的机体掐碎，另一只什么东西也没握的手掌也紧紧攥起。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就算他还是小孩子，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爱。 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李泽言垂眼：“以后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我…不会配合你。” 这句话里有微妙的停顿，可谁都没留意，李泽言语气如常，平静地继续道：“与其玩这些没用的游戏，不如多看书学习。你现……” “嘟——” 电话被挂断了。 李泽言皱起眉头，良久，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的气球似的疲萎下来。他随手将手机甩到桌上，信封上那枚戒指被手机撞飞，落到木质地板上，发出当啷一声轻响。戒指在地上‘哒哒哒’地滚了好几圈，停到角落里。 即使主人不喜欢它，但它仍是客观存在着的事物，它傲慢地自信着，自己会被重新捡起。 素白的戒圈，血红的宝石。 权力的象征。 打那天起，你单方面与李泽言断交。 一切通讯方式拉黑，故意错开时间不要见面。 直到…你在新闻上看到李泽言订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