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风云（4）
她睡得不踏实，夜里惊醒好几次，大概是换了床不习惯，可是在台湾就不会，就算是初来乍到时，也呼呼睡得像小猪 清晨，阳光照射房间，她被纯天然闹钟叫醒，后悔昨晚忘记拉窗帘，否则还能多睡会 她换好衣服下楼，小别墅采用原木风设计，暖色调很柔和，她下了一半楼梯，从高处看见潘悦正在厅里打扫卫生，景兆不见踪影，她连忙跑下楼，拿起拖把帮忙擦地“悦悦姐，你今天不用去学校吗，我看你昨天很忙的样子” 潘悦自然不会让她打扫，但怎么也争不过她，她动真格的，这个忙非帮不可，谁敢抢她的宝贝拖把，她跟谁拼命 潘悦含笑叹了口气，说不用了，从今天起正式放寒假 江娴闷头拖地，可卖力气了，大厅采光好，阳光撒落，金灿灿的，地板被勤劳小蜜蜂拖得一尘不染，她一点儿不嫌累，拖完大厅又想去拖楼上，潘悦赶忙拦住她“瑞雪，你坐下我们说说话，我…最近在犹豫一件事儿，你帮我出出主意” 江娴这才作罢，二人坐在布艺沙发上，暖阳明媚，窗台上的盆栽郁郁葱葱，她好奇地看向潘悦“你说” “我…想退学” 江娴五雷轰顶，满脸诧异“为什么，你不是上得好好的吗，还是学生会会长，而且你那可是名牌大学，还有半学期你就要毕业了，你这个时候想退学？” 潘悦无力垂头，柔顺的长发挡住脸，似乎心知肚明这种行为很傻 是挺傻的，把江娴都吓傻了，这个年代院校等级如何划分，她不清楚，但在21年那可是985重点大学，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去，况且90年代高考难度极高，大学文凭也非常值钱，多少人羡慕，她却白白放弃 江娴焦急起来“到底为什么啊，难道是我二哥不让你上” 潘悦立马否定“不，跟阿肇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 江娴借口上厕所，暂时离开这里，进入卫生间她打开排风扇，坐在马桶上点了根烟，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因为她要回忆一件重要的事 小时候，她到底有没有见过母亲的毕业证书，学位证书，或者毕业照，以及其他能够证明母亲正式毕业的凭证 好像都没有 她烦躁，反复吸好几口烟，那么，他们是什么时候迁居上海的 她搜肠刮肚，闭眼使了劲儿地想，想起是在她出生的九年前，没错，九这个数字她不会记错 她零四年出生，九年前… 1995年！ 她猛嘬烟，白雾在她周围绕来绕去 说得通了 日落时分景兆归来，江娴在客房听见动静，也真奇怪，他一个无业游民，还天天早出晚归，忙什么呢，关于这个她问过潘悦，得到的回答是“我不知道，他去哪我从不过问，那是他的自由” 原来母亲的优秀女德是从年轻时就有的，她忍不住翻白眼 她的房间离楼梯近，依稀听见楼下他们在说话，她蹑手蹑脚靠近栏杆，角度从上至下，饱览大厅的一举一动 景兆倚着椅子抽烟，随手翻开桌上的笔记本，旋即眉头一拧“你怎么还在研究学术，我不是说了吗，这些都是浮云，你那所谓的导师，还不及我造诣深” 二楼拐角栽种一盆茂密的富贵竹，很适合躲藏，她默默偷看，潘悦挨着他坐下，合上笔记本放到桌角，小声说以后不看了 他瞥坐在身边的女友，语气强硬“我让你尽快退学，卖掉房子陪我去上海，你考虑得如何” 果然没猜错，江娴将富贵竹的枝叶往下压，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只见潘悦声音微弱，没底气“可是…我把学历看得很重要，而且我热爱我的母校，我为了考上这所…” “学历重要？”景兆慢悠悠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 潘悦小心翼翼嗯了声 他眼神轻蔑“那和我比呢，哪个重要” 江娴失控捏碎一片竹叶，巴不得冲下去把母亲骂醒，当事人呢，潘悦如何作答 她深深低头“当然是你” 江娴气得要骂娘，是真的骂娘，她有多生气，景兆就有多满意，他伸出染着烟味的手，抚摸潘悦的脑袋“这就对了，你既然爱我，那为我舍弃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又有何妨呢，你本来就该这样做，因为我对你付出太多了，就像放弃景家二少爷的身份，多么尊贵的身份啊，我却不屑一顾，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悦悦你知道的，如果不是我主动舍弃身份，亲临民间，那么以你的自身条件，一辈子都不可能和我有交集，云泥之别，懂吗” 潘悦听得入迷，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很享受女友崇拜的眼神，得意至极“你不妨设想一下，如果我还在台湾，还是二少爷，那我会缺女人吗，怕是一天换一个都换不完吧，而像你这种普普通通，毫无亮点的女人，我会多看一眼吗，当然不会，所以悦悦，如果你嫌我平庸，那你真是大错特错，我这是在隐藏锋芒，懂吗，你不但不能嫌弃，还要庆幸、感激我是平庸的，否则你这种平凡的女人，根本没有靠近我的机会，知道吗” 潘悦反握住他的手，握得十分紧，怕他不翼而飞似的“我懂，阿肇我都懂，你本来可以回台湾过富裕的人生，是为了我才留在这里的，真是苦了你，明明身份高贵，却陪我过平民百姓的生活” “那你该如何报答我呢，虽然我深爱你，从不计较回报，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亏的” “我…我都听你的，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一步也不离开，我不上学了，你说的对，再高的学历也比不过爱的人，我都听你的，这套房子我会尽快卖掉，爸妈那边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阿肇你放心，等拿到钱我们就去上海” “如果你爸妈不同意呢，你还会跟我吗” “我…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我爸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我都说多少遍了，没必要谈，他们太俗，理解不了我的精神境界，我明明是伟大的文学家，太宰治转世，他们却把我当成社会闲散人员，否定我的才华，我的思想，我的未来，跟这样的俗人我有什么可谈的” “那…” “不如就按我说的，卖掉房子一走了之，以后再也不跟跟他们联系，悦悦，你有我还不够吗，我给你的爱难道不够吗，还要他们做什么呢” 刚开始偷听时，江娴总无声吐槽，或者生闷气瞎着急，渐渐的却平静下来 这些都是要一一实现的，就在不远的将来 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哪个都没漏掉，全部如他所愿，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母亲退学、与家人朋友断绝关系、拿着家里的财产供他吃喝玩乐、洗衣做饭伺候他一辈子，任打任骂，逐步失去人格和尊严，沦为他的傀儡 她气得肝儿疼，但无计可施，还是那句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况且未来的走向已定，谁也改变不了，重蹈覆辙在所难免 真的改变不了吗，她喃喃自语 除此之外，景兆趾高气扬的嘴脸令她很气愤，的确是主动离台，但哪是因为爱情呢，是因为他自知斗不过大狐狸精，自觉地及时离开给自己留命罢了，现在却把责任推到母亲身上，PUA高手 她正在烦恼，房门被叩响，很轻的一声，她翻下床去开门，门刚拉开就面对面见到景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