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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字的对戒

    他们在砵兰街找了个小型夜总会,回尖东回铜锣湾都顺路

    一进大门,浓烈酒气和脂粉味呛得江娴直打喷嚏,这场子倒是横,陪酒的小姐就坐大堂,差不多有十几个,清一色白衬衫黑包臀裙,砵兰街灰色产业繁盛,每晚都是不眠夜,香港条子扫黄扫毒很省事,去油尖旺转悠就行了,其他地方不用去,光是这条砵兰街就足够交差

    可别小看这些小场子,藏龙卧虎着呢,那些大招牌条子盯得紧,这种就好一些,三样都占也没大事,油水也更肥,而且大场子怕出人命,一旦沾了血,后台再硬也得停业整顿个把月,好给警署交代,这种地方不怕,说实在的,死了人从后门拖出去就行,要是被发现,管事的大人物打声招呼,给个三瓜俩枣当抚恤金,啥事也没有

    香港从古至今都是宝地,老百姓管这儿叫购物天堂,懂路子的达官显贵管这儿叫酒池rou林,内地的大老板度假享乐去哪,除去三亚还得来港澳台,香港每年捧红的花魁都是极品,脸蛋俊,身材棒,活儿好,叫床真,内地大老板玩腻了本地马子,嫖够了大洋马,还就偏爱这一款,港女飒爽性感,台湾正妹娇柔,天潢贵胄的公子哥们哪个不爱尝鲜

    澳门赌博行业那是亘古永传的,香港台湾的欢场没地方可以媲美,大陆的盛筵不是年年都开,这儿不是,这儿夜夜笙歌,常玩的客人给澳门葡京和台湾盛世皇庭取了个绰号,叫销金窟,可不是吗,葡京年头久了不谈,就说港澳台娱乐场新星盛世皇庭,传闻每天都要报废几台点钞机,老百姓眼里叫钱,在那儿叫废纸

    什么搞大了都能发家,房产,建材,工程,但是比不得灰黑产来钱快,同样也很险,等同于踩刀尖上行走,不过行凶作恶惯了的大佬不听这套,刀尖舔血是会上瘾的

    大陆管制再严格,东三省和天津卫还不是大佬辈出,那真是枭雄,天子脚底下顶风作案,一般人扛不起,跟大陆比,港澳台简直是法外圣地,黑道白道大摇大摆搞联谊,黑道也更猖獗,不久前,某当红女明星不知道是惹了谁了,平白无故失踪三个半小时,小道消息说是被黑社会绑架拍裸照了,不管是真是假,等哪天幕后大人物一翻脸,把照片抖出来,这污点算是一辈子带上了

    当时江娴听说时,还说这也太没人性了,谁知没过几天,方婷栽他们手里了,乌鸦逗着玩问她怎么心口不一,她嘿嘿乐说分人

    香港回归是早晚的,南京条约本来就不平等,清政府没落,丧权辱国失殖民地,现在祖国强大了,被掳走的孩子迟早要接回家,关于这条政策,只能说有人欢喜有人忧,忧的当然是黑社会,毕竟利益挂钩,谁都想风光一辈子,不过搞法轮功是无稽之谈,胳膊永远拧不过大腿,而且都是同胞,有偏见是傻逼行为,谁要是在国家问题面前谈个人,那真是不上道的玩意儿,况且内地油水不少,多条路子挣钱,不是坏事

    大堂经理是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他本来在迎几位商人往里走,冷不丁瞅见门口,赶紧丢下那几个往这儿跑,滑稽极了

    他连着鞠几个躬,还怕礼数不周,忙不迭作揖,也是真没见过此等大场面,东星洪兴龙头同时出现,香港黑道的半壁天都在这儿了,能不尊敬吗

    通往包间的走廊上不少男女在缠绵,亲嘴揩油,还有酒鬼醉醺醺耍酒疯,几个服务员走在前面,没好气地让他们回避

    江娴被乌鸦护在怀里,没什么反应,她都习惯了,自从她家这位当了坐馆,走到哪都受优待,这都不算什么,没清场都算好的

    几个站墙边的小姐打老远就瞧见,知道东星乌鸦马子不是省油的灯,不敢放肆,只好矫揉造作喊坤哥,扭着屁股往他身上蹭,也不知怎么,他今天一直沉着脸,没搭理,径直走了过去

    三位顶级贵客造访,经理当然安排最好的包间,必须招待得漂漂亮亮

    酒水小吃上齐后,侍者退出并合门,包间里气氛莫名怪异,两位男士倒是平常,一个倒酒,一个抽烟,就剩江娴不自在,不光是不自在,她还有点想乐,见过这两位爷指着鼻子对骂,也见过他们同仇敌忾

    但是坐下来喝酒…有点微妙

    靓坤坐得靠外,身边就是点歌机,他斟满一杯酒,喝着说潮州帮和深圳的小帮派最近打得热火朝天,街头火拼都搞好几轮了,还嫌不够热闹,竟然在我的场子里动砍刀

    他算是找到话题了,乌鸦没抬头,边给江娴倒西瓜汁边回答“你怎么做的”

    “怎么做,老子他妈的做了他们全家,我告诉弟兄们别见外,都是中国人别分你我,他们既然敢闹,就得有胆量承担后果,三枪子儿倒了俩头目,立马都老实了,我说了,他们大圈仔想搞内讧就搞去,别在洪兴地盘造反,当香港没活人吗”冷气不太足,靓坤飞快解着衬衫纽扣,胸膛渐渐裸露,若隐若现一块龙纹玉佩

    乌鸦听完,不屑发笑“潮州帮有拨势力占据一半新界,我上台之后他们老大来拜我,意思就是想留着新界,美名其曰他们出力看管场子地盘,我在家坐着就能分红,真有意思,以前骆驼胆小,总怕生事端,自己家的腹地却让外来帮染指,现在东星我当家,别人的我都要争,更别提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他们跟东星的地盘就隔一条彩霞道,谁都知道新界东星在罩,怎么,他们惹了是非,要我上条子那儿顶包吗,净放狗屁”

    江娴是真渴了,咕咚咕咚喝着果汁,这些事情她也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靓坤倚沙发点烟,火光一闪,白雾迅速蒸腾,他回了句潮州帮的确占新界,仔细想想,最起码占了五六年,你这家伙一上位就轰人,他们没缠你吗

    “东星现在兵强马壮,随手抄的家伙都是进口货,我也是穷人乍富,就爱搞噱头,我的每个堂口光是站岗马仔就一大堆,我放话出去就算没情况也给我晒马,看谁敢吆五喝六”乌鸦将西瓜果盘拿到面前,用塑料小叉子细心地挑去籽

    他忽然联想到什么,皱眉仰头“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你都敢杀人灭威风,我回绝一下怎么了,你看不起谁呢”

    靓坤一时间愣住,真没这个意思,不过不奇怪,他习惯了,这家伙不应该叫乌鸦,应该叫煤气罐,一点就着,煤气罐现在还瞪着眼,怕是再不解释,那盘西瓜就要扔到他脸上了

    他斜嘴乐“你这人怎么总爱多想,我何尝不是穷人乍富,蒋震眼光好,手也快,赶在前面收拢了富裕的地盘,但是你们东星近年来也不差,尤其是你继位之后,谁不知乌鸦哥心狠手辣,洪兴还讲究以德服人,你呢,纯属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谁敢惹你,我那天跟陈耀基哥打牌,旁边桌几个小流氓还在那儿说呢,东星乌鸦哥天生一副恶相,看一眼他们就快吓尿裤子了”

    话茬子够硬,江娴扑哧笑,看了看乌鸦,笑得更厉害,马尾辫在脑后左摇右晃

    乌鸦一把搂住她,膨胀的肌rou顶着她面颊肩膀,见她还笑,不重的拧她大腿一把,威胁说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别人骂我,你乐得最欢

    “他们有眼无珠,竟然把这么帅的大帅哥说成土匪”江娴笑得双颊酸胀,碰了碰他削薄的唇瓣

    乌鸦趁机含住她手指,闷闷说土匪就土匪,那你就当我色迷心窍,拐你这个良家妇女当压寨夫人

    江娴别碎发到耳后,简单一个动作,分外妖娆“那山大王可要善始善终,对奴家负责到底”

    乌鸦最受不了她荡秋波,他用臂膀挡住她身躯,狠狠揉她胸脯几下“你他妈就是妖精”

    眼看这俩人越来越目无旁人,靓坤仓促咳嗽下,真怕再不阻止,他们就忘了这儿还有个活人,扒了衣服就开战

    乌鸦意犹未尽撒开她,她进入角色快,才想起靓坤还在,赶紧坐回沙发,摆手说你们接着聊

    乌鸦把择去籽的西瓜喂给江娴“说到哪了”

    “你是土匪”靓坤慢悠悠吸烟

    还真是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这话如果放在以前,乌鸦绝对手边有啥就拿啥,砸死这犊子,现在不一样,知道是玩笑话,根本生不起来气

    他手里的烟盒倾斜,抖出一支烟,江娴眼疾手快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他无奈地再拿一支,先给大姐点上,再点他自己的

    他冗长嘬烟,语气严肃起来“新葵街那家洗浴城,骆驼活着时投过五成股,我听底下的人说总有混混闹事,客源都少了大半,告到葵青扛把子那儿就像rou包子打狗似的,苦巴巴说管不了,我怎么这么不信,他是葵兴地头蛇,连地痞流氓都压不住吗,他犯什么毛病啊,冲我来的吧”

    靓坤夹着烟要凑近嘴,蓦然僵住了,闭眼思考片刻,继续抽烟,低声说狗娘养的韩宾,他一直不满我管理洪兴,上回十三妹报假账被陈耀揭穿,他算是记我头上了,但又搞不了我,这不,变着法玩阴的,想出气呢

    乌鸦给江娴续上饮料,清脆水声回荡,放下果汁壶,他深深吸了口烟“那家场子规模不大,我没太在意过,一直是阿虎在管,这事儿我知道时已经迟了,再有下次,我亲自拜访他,有什么怨气当面撒,别当缩头王八”

    “笑面虎为什么不及时跟你汇报,你们开会不讲正事吗,既然他在管,那么有多少人签单他都应该给你列个单子,这是他该说的,你却从小弟嘴里听见”靓坤敏锐捕捉,都是管社团的,其中门道再清楚不过,龙头最大,部署的手下什么都不能隐瞒,哪怕再小的事情,只要涉及社团利益,就必须上报

    戳中乌鸦心事了,他嘴角迟缓溢出一团雾“大概是忘了吧”

    靓坤连连嗤笑,甩开烟头“他不是忘了,他是怕你记起来,仗着你位高权重只顾大局,看不上这一点点蝇头小利,你疏忽一次,就有下一次,积少成多,你欠他的吗”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也明白乌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怎么会放这么大的水

    江娴飘忽的眼神定住,靓坤什么段位,一眼就能看透,在他面前打马虎眼能成吗,今晚她极少说话,光听就很有意思

    乌鸦越想越烦躁,这话一点没错,的确是丑事,但是跟他没什么可藏的,他们都过过几次命了,他们各自的位置都是怎么来的,还有些小事,比如前几天洪兴东星的生意撞了,这中间还有外来帮挑唆,俩人一通电话完美安排好,把皮球踢给外来帮,他们照样赚

    乌鸦刚想道原委,靓坤扬手遏止

    “你们兄弟之间的事儿我不妄加议论,说一千道一万我是外人,这件事我记下了,韩宾那边我会点拨,葵青是他话事,但是洪兴我话事,他要是再敢耍无赖,我就给他按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够他喝一壶的”靓坤饮净杯中酒,再次倒满

    乌鸦胸襟大敞,英俊脸孔陷入灯光的暗影中,说不出的冷冽摄魂

    他握住江娴的手,把玩着“我没跟你摆交情,我当闲话说,你也当闲话听”

    靓坤眉头蹙上,想反驳,又想起这家伙的性子,所以没再说下去

    想起今天的正事,他拿起西服外套,手伸进口袋,摸出一只精致方盒

    他打开盒盖放到桌上,缓慢推到两人面前,嗓音醺哑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事,我还没送贺礼,希望不算晚

    是一对儿银戒指,没有任何装饰,就是朴素的银环,但是简约大方,光泽感十足,被奶白拉菲草簇拥,在光下烨烨生辉

    最重要的是,对戒是有刻字的,男款刻的是娴,女款刻的雄,雕工很精湛,一般的师傅没有这种手艺,一撇一捺都分明,半点不含糊

    江娴和乌鸦都懵住,谁也没料到这一出,她被这对儿漂亮的对戒吸引到,俏丽眉目浮现惊讶,故意打趣说坤哥不做亏本买卖,说吧,想窃取什么重要情报

    这种混账话也就她敢说,也就她能说,靓坤霎间大笑,指尖隔空点了她好几下“我好心祝贺你们,你不买账就算了,还倒打一耙,老话真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话毕,江娴和他同时发笑,声声都重合,爽朗和娇俏,半点不冲突

    乌鸦从始至终缄口不言,绚烂的灯球迸射五彩光,包间里的陈设时明时暗,却隐不去他讳莫的神情

    靓坤的行为总是一次又一次超出他想象

    这对儿戒指出现,乌鸦像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靓坤当然能摸透这家伙什么心思,他率先打破尴尬,随手拎起两瓶科罗娜,伸到乌鸦跟前,含笑说别搞虚伪的那一套,乌鸦哥要是看得起我,吹了这瓶

    乌鸦的不自然消失无踪,瞥了瞥那两瓶科罗娜,痞气说你就这点儿量吗,要不我再给你弄两片柠檬来,你小口喝别噎着

    靓坤的笑应声而出,他放下科罗娜,推门出包间,交代了两句话,很快回来

    不到一分钟,侍者叩门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摆了两瓶飞天和三只白酒杯

    江娴看得直瞪眼,这俩人比驴还倔,一呛火什么都做得出来,53度的飞天,她想想就晕,不过对他们来说,怕是跟白开水没差别

    她也能喝,但是不贪,除非心情不佳,不然不碰酒,前世总光顾夜场,但是从来不喝多,清吧没气氛,闹吧太乱,她又是独居,出了事找谁哭

    她能说什么,硬着头皮斟酒吧,剔透酒液哗哗进杯,她刚把酒杯递给乌鸦,就听靓坤一声长叹

    “上回方婷伺候姓蒋的喝酒,不知是哪位姑娘嗤之以鼻,怎么今时今日,却成为了当初最鄙视的人呢”他独自倒酒,腔调抑扬顿挫

    江娴撂下酒瓶钻进乌鸦臂弯,扭捏说女人嘛都是善变种,我当初嫌弃她痴情,后来还不是为我们乌鸦哥洗手作羹汤

    这话乌鸦爱听,心情愈发好,他单手搂她,另一手拿起酒杯,欠身与靓坤脆生生一碰

    觥筹交错之际,靓坤凌厉的眉眼翻滚细小波颤,但是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手中酒杯逐渐仰起,再大的心事,再多的感慨,都随烈酒入喉

    看他们俩喝得起劲,江娴心痒,扒拉那只空杯过来,拿酒瓶要倒,刚放下杯子的乌鸦默不作声旁观,待她添好酒,没征兆的先一步拿起

    江娴气笑了“你真是土匪,总乐意抢我的”

    乌鸦的笑渐深,一口闷下,趁她没反应过来,不容她躲闪,快准吻住她,那口被含得温热的白酒悉数渡进她嘴里,一滴不落,她慌张咽下,对视他深情好看的双眼,她嘴里残留浓烈的酒气,又陷进他充满蛊惑的眼神,一时天旋地转,也不知醉她的是酒,还是情

    万籁俱寂时,乌鸦忽而发笑,挑她下巴说那你爱不爱土匪

    这货永远不分场合,江娴顾念靓坤还在,这么rou麻招人笑话,只好小声说爱

    乌鸦食指竖起,抹去她唇上挂的酒滴“你没吃饱饭还是昨天晚上没爽美,有气无力的呢”

    一声册那差点蹦出来,江娴赶忙压住,拧他耳朵,凑近大喊“爱,爱,爱,我他妈爱死你了,行吗,听清了吗”

    她只是不善言辞,她怎么会不爱,自打五年前荧屏一见,陈天雄三个字就犹如一块guntang的烙铁压在她肌肤,渗入血脉,纂进骨骼,比她身上那些数不清的刺青还要深刻,岁月如白驹过隙,却带不走她的真情,如今她成为上帝的宠儿,倒退时光走进他生命,开启一段阴差阳错的爱情,激起一场不该有的波澜,她怎么会不兴奋,又怎么会不爱他

    靓坤见怪不怪,也习惯自虐了,要不然不会跟这俩难舍难分的家伙喝酒,他嫌烤烟劲儿小,掀开雪茄横翻盖,有条不紊点燃,雾很浓郁,险些将他身影吞噬

    乌鸦不光听见想听的,还是震耳欲聋那种,他满意了,啵她脸一口,接着倒酒喝酒

    江娴吃水果喝饮料,听他们聊天听得不亦乐乎,笑点层出不穷,她也跟着乐,还会插话,他们聊得美,酒下得也快,她视线是摆满酒瓶杯盏的矮桌,两人手中杯偶尔纳入光下,轻轻一碰,银铃撞击似的,每一次都稳稳砸进她心口,她的情绪凭空来,说不清缘由的欣喜,还不止,还有些心酸,黑道没有福星高照一说,都是脑袋别裤腰带上活着,常年站在悬崖边,走对了,暂且平安,只要走错一步,轻则身败名裂,重则尸骨无存,在这个深不可测的危难世界,他们这种前呼后拥的黑道大老虎,能这么敞开心扉畅谈,且用自己的经验看法为对方出谋划策的,怕是没有了吧

    她托着下巴,呆滞看他们,也跟着喝了两小杯白的,很快就上脸儿了,唇齿都发热,幽香的身子半靠着乌鸦,手脚都软绵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