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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如潮水般四散开去,涌进长安各坊间的巷道,匆匆忙忙往家里。 一名头幞巾的小厮,灰尘扑扑,从人群里挤出来,低着头往前头的巷道里钻。 东市距离平康坊不远,沿此上去几个转折,便可左拐去往居皇城右侧的长乐坊。 那时庐陵王李显居处。 长安夜里是要宵禁的,此番正是行人归家,但小厮只是闷头赶路,甚至不在意撞倒了一个推车的老丈。 老丈骂骂咧咧,小厮置若罔闻地往前赶路,只是右手始终护着胸口。 那里贴身藏着一封书信,乃是他的主人委托他秘密送去长乐坊的。 这时候最是人多眼杂,容易避开别人,小厮于是才会急着往皇城赶。 前面便要到平康坊了,马上快到长乐坊,小厮加快脚步的同时,心情更急迫。 迎面一个戴斗笠的男子走来,打扮平平无奇,小厮不曾主意,只一侧身,让过此人。 擦身而过,小厮悬着的心落下,他快走几步,可是腹部突然觉得一疼。 “呃……” 似是什么东西咬住了自己,竟然马上腿麻了,小厮心头一惊,却已为时已晚。 他倒了下去,整张脸漆黑如碳。 而他的身上,突然一拱,钻出一条通体翠绿的毒蛇,嘶嘶吐着猩红的蛇信。 巷道无人,小厮眦目欲裂,死死地瞪着已逐渐笼罩夜幕的天空。 戴斗笠的男子悄无声息地折返回来,站在死去的小厮身边。 他蹲下身,伸出手,吹了一声低沉的口哨,让那条昂首吐信的竹叶青游上自己的手臂。 小蛇沿着粗麻衣服游到他的腰间,钻进悬挂着的小竹篓里。 男子将它盖好,然后开始在小厮身上摸索。 他找到了那封信。 …… 长安地势,东高西低,而居处易高,故而有头脸的官员多在东面,号称东贵西富。 专供宗室亲族居住的十王府更在皇城以东的几个大坊里,不过也有例外的,譬如豫王李旦,便不在十王府。 作为高宗与武皇后的幼子,也是当今长公主的亲弟,自然受到更多优待。 一年前,豫王李旦以身体欠佳为由,上书请求搬往长安东南的青龙坊,以便时常前往曲江池走动,观荷养性。 李衿知自己这个弟弟身体确实不好,心性又文,便批阅同意,将青龙坊空着的一处宅院划给李旦,租赁所需银钱,由朝廷负担。 是以豫王在去年初夏便搬迁入内。 青龙坊内有曲江水流入,可谓凉爽去燥,不过此刻,豫王并不能静下心来。 书房内,烛火通明。 李旦满面愁绪,眉头紧拧成川字,负手身后,不安地踱来踱去。 近日几多大事,除去叛乱的李桐,通敌的李典不提,与他关系最切的,便是刺杀一事。 李旦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贴身侍卫竟然会去行刺,更想不到刺杀对象是他的亲meimei和亲侄儿! 深深地叹了口气,李旦颓然坐在胡床上,右手握拳在小案上捶了一下。 千算万算,算不到最亲近的侍卫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当初便不该可怜收容他入府! 然而为时晚矣,李旦只希望自己秘密派去给庐陵王送信的信使,能不辱使命。 现在他已因牵扯刺杀而被暂且禁足,长姐李衿在洛阳逗留久久不回,李旦前日偷偷派人送去宫城给太平公主的信又如泥牛入海。 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只有向三哥,还活着的庐陵王李显求救了,望他去寻一寻太平或者去趟洛阳,怎么也求求长姐救他! 从高宗到中宗,睿宗,最后武皇终于悍然称帝,李唐王座几经更迭,李旦万万不想再与这深不见底的漩涡有什么瓜葛。 自己为求活命一度改叫武旦,如今好不容易有点安稳的日子,他怎敢有忤逆之意? 谁知这无妄之灾,直接扣在自己脑门上! 忧心忡忡地盯着小案上摆放的玉貔貅发愣,李旦深感疲惫。 这是一尊通体透绿,精雕细琢,双目点缀以红玛瑙的玉貔貅,是李衿送与他的。 曾经,天家也有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伦理之乐,彼时李旦还小,大哥李弘,二哥李显和四哥李樘都还健在。 天之骄子,意气风发,李旦稍大时,常随几个哥哥一道去打马球,或者带着meimei太平,跟随高宗和武后游幸洛阳。 那时李衿还是会时常出宫跟着玄机娘子凌慕华修心养性,有一次便从外头搜罗了这只玉貔貅回来,做礼物送给了李旦。 怅惘无限,只叹往昔不可追,思及今日,心头又重新笼罩上一层阴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手指抠住小案角,李旦想起那年的惨祸。 长寿二年,进宫问安的皇嗣妃刘氏,窦氏突然失踪,及至城门关闭也未曾回到家中。 李旦心知不好,可左右有夫妻情分在,不得已乔装打扮,是夜令人引开耳目,急奔长公主李衿的公主府。 当时李衿方从宫内回府,听说李旦来了,便让人把他领去书房。 才将振翅金蝉放好,以防隔墙有耳, 李旦就奔进来扑在地上,哭道:“长姐救我。” 蝉翅震动的嗡嗡声里,夹杂进男子低沉的哭声,李衿回身把李旦搀了起来,让他坐到胡床上,慢慢地说。 堂堂男儿涕泗横流,一面抹泪一面跟她说起刘窦二妃进宫之后再未归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