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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池靠着墙,侧着看白石。 原本她应该睡外面的,但她躺下之后才发现,本该好好休息的白石在她上床之后可供休憩的位置就变得越发逼仄——她心怀不忍,便作主将两人之间的位置换了一换。 现在她像是那个拍床唤君王的妖妃了。 她叹气,紧接着轻轻地打了个呵欠——就算本来并不累,也被身体互相倚靠在一起造成的热度蒸腾得困倦起来——慢慢阖上了双眼。 梦里是丛林,是海岸,是沙滩。她走在苍白柔软的沙粒上,秃鹫在林边觊觎,海浪不怀好意。道路愈来愈狭窄,唯有一只黑豹安静地跟在她身边,在她的脚印边留下深浅均匀的足迹。 它有着铅灰色的眼睛,柔软的皮毛,上面纵横分布着长不出毛发的伤疤,带着陈旧的朽木气息。它自胸腔中发出雷声,惊起林中飞鸟,喝退潮水,待到前路开阔,方复寂静。 广阔的世界,狭窄的道路,行走无有止尽,黑豹是她唯一的旅伴。他们白日沉默着前进,累了就寻一片树荫坐下,渴了就用树叶接从未散去过的雾气凝结成的淡水,饿了就摘取山中的果实。黑豹会短暂地离开,然后带着血淋淋的、被它咬断了脖颈的猎物回来——在龙池学会生火之后,它会带回两份。 夜里,龙池枕在它身上。黑豹将自己团成一个圈,围住梦中的少女。它的尾巴不安地一甩一甩,最后滑进她的腿间,在她大腿上绕上一个圈,才安稳又安心地沉寂下来。 …… ………… 天边传来声音。 “我现在抽不开身,让他过会儿再来。” 是白石的声音,轻轻的,但是却很近,带着胸腔的震动。 龙池闭着眼,思绪还混沌,但大概是醒了,无意识地捕捉着四周的声音,试图依靠本能解析话语中的含义。 “……大人,是关于‘血池’的事情,说是急报呢。内容不多,不会耽误您时间。” 白石意味不明地评价道:“他倒是风风火火的……” 听到“急报”两字,龙池就清醒多了——她怎么能打扰父亲工作呢。她小小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以一个脸朝下的姿势睡的觉。在她身下的是男人的躯体,还是领口散乱、露出胸膛的那种。从微微起伏的胸口往下是劲瘦的腰,再往下是隐隐发烫灼热的地带。她心慌地腿一使劲、轻轻压上,果然听到白石一声闷哼,随后问话带着点鼻音响起:“醒了?” “……醒了。”龙池曲起手肘撑起身子,这下她能看清两人的相对位置了:白石躺着,她则压在他身上,看上去睡相就不是很好的样子。她脑筋飞转,解释道:“平时我可不这样,您知道的……都是因为床太小的缘故。” 她说着说着,视线落到他比里衣更里的皮肤上,那上面隐约伤疤交错,本是健康的小麦色却因为她长久地压在上面而泛了红——这些都不太重要,更吸引她的是他肌rou的隆起凹陷,每一条都象征着这具身体里隐藏的力量还有……柔软。 白石或许注意到了她的走神,无论善解哪个意,总之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也坐起身子,却把被子往自己那里扯了扯,仿似自然地盖在腰间:“薰能帮我去拿杯茶吗?要凉的。” “哦,好。”龙池下床,走到茶几边,摸了摸茶壶中的水,倒也算温度正好,便给他倒了一杯。他喝茶的时候,龙池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该走了?” “整理好衣服再走吧。”白石说。 他理好发冠和衣袍,率先走了出去——毕竟还有臣下正在等他。而龙池则并不着急,端端正正坐在镜前梳理起自己有些散乱的鬓发来。 而与此同时,外头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也不断地通过并不隔音的单薄木门传进来。 “血池…发生的村镇,人口统计……没有死者,也没有失踪者…………没有可疑人员。” “近郊……踪迹消失……追不到……” 追捕逃犯? 龙池听不太清,一边梳头发一边思考:什么逃犯会惊动他?前段时间那个在京都附近犯案的女犯人都没能让他亲自过问——如果排除掉她掺合进那件事带来的影响的话。血池又是什么?和父亲前段时间说的怪事有关吗? 她搞不懂,想着待会儿出去的时候问问。正巧外头来汇报的臣下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内容不多,不会耽误时间”,已经说完了,正准备告退离开——白石却叫住他。 “你出去之后顺便帮我叫个木工寮的过来,要修宫室的那种。” 那年轻人一愣,问道:“大人是要修葺新居吗?” “给老房子装修一下……我记得那是从前木工寮的寮长监修的,如果能叫他来就好了。” 臣下点点头,说自己立刻就去,拱手离开了。 听到这里,龙池便从里间出来。白石桌上的碗碟已经被收好放回了食盒里——大约是梅丸收拾的,而那年轻部下离去的身影也映在纸拉门上渐行渐远……等等,怎么回来了?! 龙池本来想问血池事件的话语一下子被她咽回了肚子里,随着斟酌字句和短暂好奇心一同下坠的是——她。她极快地蹲下来,藏在桌后,紧贴着白石的腿,还不忘收拢自己的裙摆。 下一秒,那年轻人又回来了,他的声音先于他的人到,说道:“我想起来了,大人。今日我点卯的时候听说,木工寮的寮长正在监修法成寺的维护,若是他不在,我暂且寻他的徒弟来可否?” 白石的手落下,抚摸着龙池的发顶,然后再向下,托起她的下巴轻轻挠了挠。后者竖起食指抵在唇前,脸颊气鼓鼓的,这让他只能忍着笑回答臣下的问题:“…当然可以。” 臣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人心情怎么突然变好了但无所谓我先溜! 待到他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龙池才被白石牵着手拉起来。后者打趣她:“怎么当时蹲下来了,不回里间去?” 龙池撇撇嘴:“这不是来不及了嘛……而且他也应该没发现。” “发现了又如何,我们正大光明的。”白石觉得这无所谓,反正早晚都要知道,“……你是要走了吗?” “嗯……对,是啊。”龙池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但好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顺着他的话理了理衣襟,问他她看上去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衣冠不整有问题、不适合出门。白石往后靠了靠,上下仔细打量,伸手抚平了她裙摆上的褶皱之后才道:“没问题,薰很漂亮,也很得体。” 龙池羞赧地笑了笑,拎起食盒,悄悄离开了。 当晚。 白石把龙池叫到书房,将好几张图纸排开一列、放在书桌上供她挑选——这些是木工寮寮长根据他们宅子的图纸和要求给出的设计图,有好几种方案。 龙池难掩惊讶,问道:“怎么会这么快?” “宅子是寮长年轻时监修的,这是他在他师父的监督下第一个独立负责的建筑。”白石道,“只是祖父当时主意大,内部设计换成他一手包办。寮长说,他的遗憾是没能完整负责过一整套从修建到装潢都由他主理的建筑,我们这次正好给他这个机会,所以他思如泉涌……” 白石指向书桌,这些陈列在其上的设计概念图,就是寮长时隔多年后思如泉涌的成果。 龙池低头看去,仔细考量之后,选出了两个她认为喜欢的——随后,把这个二选一的难题交给了白石。 白石很信任她的品味,把其他几张推到一边,问:“这两种有什么区别?” “左边这张卧室更大更宽敞,但是没有设计分房睡的余地。”龙池指着图纸道,“右边的只要拉起屏风就可以在保证两边都有日照和通风的前提下分床——最大的就是这个差别,其余的摆件家具位置都是为了这个核心设计理念服务的。父亲觉得呢?” 她看向白石,而白石则用一脸“这还用考虑?”的表情看着她,然后选择了左边那张:“我觉得我们不需要分房睡,薰觉得呢?” “……真的不需要吗?”龙池有些犹豫,“以后的事情怎么说得准呢,万一我们以后……” “没有万一,就算有,那也以后再说。”他打断了龙池的话,也打断了她的思虑。白石把右边那张设计图折起收好,用笔在选定的设计图的空白角上画了一个圆圈——代表确定是这张,“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装修的时候,我没有地方住了。”他说道,“所以,我们要回你原来的院子里暂住。” 龙池自然没有问题,她只是觉得仆人们把她的东西搬来搬去太累——于是从中馈里又划出一部分当赏赐发了下去。而刚搬来的修格斯对于要回去住这件事接受良好,对它来说,龙池的小院才是它真正的家。 万般事毕,重建开工,预计夏天就能重修好。龙池本以为她接下来的生活就是在自己的小院里安安稳稳地等主屋修好再搬过去,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不久后的某日她一觉睡醒,却发现自己身上脸上起了许多小红疹,不疼,只是微痒。大夫来瞧了后说是过敏了,不知道是对建筑材料过敏,还是对京都内春日里的什么花过敏,总之要护好皮肤,不可轻易裸露,也不要把红疹抓破,免得留下长久的印子。 为着这件事,龙池戴上面纱,还套上了长度几乎及肘的薄纱手套。一开始还好,随着气温越来越高,她便觉得越来越热、难以忍受。终于在某个夜里,一向称热不愿抱在一起睡的龙池主动凑过去,在被窝里用手指点点白石的胸膛——一路滑到腹肌,悄悄问他:“……父亲,我能出京都吗?” 看上去正熟睡着的白石迅捷地抓住她的手,在黑暗里睁开一只眼探究地看她。 “我去岚山待着,夏天了再回来。”她又凑近了点,抽出手指抱着他的腰,仰面撒娇,“到时候花期过了、我就不过敏了,否则一日日地待在这儿,又闷又热又无聊的……好不好嘛?” 白石沉默片刻,像是思虑了一会儿,这才伸手按住她的后脑,不去看她那张让人心神动摇的可怜面孔:“待明日我去问问陛下,再给你答复。” 怎么这也要问…… 龙池心中腹诽,但面上还是一派乖巧,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胸口,达成目标后放下心来陷入了梦乡。 而白石,顺其自然地揽着她的腰将人护在怀里后,垂眸沉思着什么,很久之后才伴着鼻间玫瑰味的发香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