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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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时他因家中无女眷被讽不能人事,晚间我就被送来了。
表面是雷电将军的旨意,背地里幕府下了多少功夫,还有什么人在幸灾乐祸使绊子,我一个小小侍女当然无从得知。
不过他大概知晓吧。
我站在王子府朱红的大门前,努力仰头去看那几个烫金的大字。
呼…不认识。
眼下正值冬季,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我仰着头,难免被钻了空隙,冰晶落进衣领,凉的我打了个寒战。
大门没有丝毫要开的迹象。
这太正常了,甚至可以说,门开了才是不正常的。
众人期待用雷电将军给他施压,但如若将军的命令于他当真不可违抗,大概也就不会有百年前天下哗然的改名一事了。
连“国崩”这样暗示意味极为明显的名字都不会让将军动一下眉头,我想不到违抗一个这样微不足道的命令能惹出什么麻烦。
最多不过各方参他一本,将军只当没看见就罢。
我的思绪千回百转,身体往后退了退,低头敛眉,竭力让自己像个大家闺秀一样站在门边。
他不会开门,但即便只是一瞥,哪怕不到一瞥,我也希望我能再美好一点。
我从傍晚站到午夜,几乎要睡过去,腿被冻的僵直,稍微动一动就疼的呲牙咧嘴。
这样的状态起码要持续一整晚,我在宽大的裙摆下动了动腿,登时面目狰狞,缓和了半天才算好。
这么长时间不动,脖子难免有些僵硬,我晃了晃脑袋,头卡在了仰望的姿势上。
漫天飞雪下,他屈着一条腿蹲坐在屋檐上,饶有兴味的打量着我。
我大脑宕机,就维持着那么个姿势看他,半晌才回过神来,迅速调整回低头敛眉的姿态。
就当是一场梦……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在寂静的雪夜,震碎了我的梦。
“跟上。”他说,同时跳进院内,轻盈的
没有一丝声响。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我进府,但我跟进去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我本就是被送给他的不怀好意的礼物,遭到怎样的对待都是我的宿命,更何况,我信任他,即便百年来我行走人世间,所听到的有关他的传言,没有一个像他。
以大门到厢房,他一路走的飞快,我几乎要怀疑那一句跟上是我幻听。
被冻僵的腿还没恢复多少知觉,我艰难的跟随着他,忽然想起几百年前的踏鞴砂,他穿过横尸遍野的时候,也是这样轻盈敏捷。
那时的我盯着那场永夜中唯一的光亮,跟着他,跟着他,直到没有一点力气,倒在死人堆里,以为自己要死了,然后,他折返回来。
他问我,你爸爸mama呢?
死了,都死了,村子里的所有人,挨家挨户的受难,大家都在沉闷的咳嗽声中渐渐安静,最后整个村子一片死寂。
他在那个时候出现,步履匆忙而杂乱,像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我跟在他身后,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我。
直到我倒在那些尸体中间,我以为我的温度马上就要丧失掉,我即将与它们归为一类的时候,他来了。
天黑了这么久,我的月亮终于来了。
他抱起我,我至今记得那个柔软温暖的臂弯。他把我安置在一间棚屋里。
他为我采草药,为我生火煮水煮食物,我在迷蒙间睁眼,他的脸庞被火光渡上暖色,我问他,你是神明吗?
他说他不是。
确实啊,我郑重的点了点头,我听mama讲过很多有关神明的故事,但从来没有人说神明会做饭照顾人。
他是,比神明更好的人。
那段时间,我被照料的很好,偶尔会睁眼跟他聊天,他笑起来特别好看,像稻妻城的太阳。
“为什么是稻妻城的太阳?”他问我。
“踏鞴砂的天永远是黑沉沉的,老人说以前是亮的,叔叔说以前天是亮的,大一点的孩子也说以前的天是亮的。”我说,“我问mama为什么到我这天不亮了,mama说稻妻城的天是亮的,太阳温暖和煦,我去了,就能看见了。”
因为生病,我的脑子很混沌,多数时候回
答对不上问题,他从来不恼,我说,他就听着,脸上永远带着像稻妻城的太阳那么明亮的笑容。
温和,礼貌,这个比神明还要好的人为什么在稻妻城人的口中变得乖张狠戾,我不清楚,也想不明白。百年前自沉睡中醒来到现在,我的记忆逐渐恢复,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这一切的后来发生了什么。
双腿僵硬,我最终体力不支,外加有些摆烂心态的,跪坐到了地上。
反正觉得厌烦了,就会把我赶出去了吧,我想。
雪地里发出踩踏的声响,我抬起头,他撑着伞站在离我三步远的位置,再往后一段距离,暖黄的灯光从厢房里透出来。
“过来。”他说。
我撑了撑地,被冰雪冷得一哆嗦,想要起身,腿却完全使不上力。
我有些破罐破摔,想直接坐在这里待上一晚上算了。
国崩看我折腾半天又慢慢安静下来,微微蹙眉:“怎么不动?”
“站不起来。”
“哦?”他尾音微微上扬,眼里没什么情绪,“那就爬过来。”
我呆愣了片刻,有些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命令。
“或者就维持着这个姿势把自己拖过来。”他轻轻咂舌,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随便你怎么做,总之,过来。”
“或者天亮之前滚出这座宅子,随你挑。”他显出一副我很为你考虑的好心样子。
这次不需要任何犹豫,我朝他的方向爬去。
他看起来并不意外,只是在我爬到他脚边时,往后退了三步。
我盯着他渐远的脚尖,有些无端的想,既然人偶会疼会流血,为什么不怕冷呢。
我抬起头去看他。
雪花被厢房的暖光映出颜色,像坠落的星辰,划过他的衣角。
他就站在这般璀璨的背景板前,周身泛起莹润的光,眼底却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比此刻的天气还冷上几分。
我盯着他的眼睛,心底生出一份狂妄的愿望,它生根发芽,长成蔓延整个心脏的藤蔓都只在短短一瞬,我没来得及做任何辩驳。
我想温暖他,就算以自身为燃料都只能带来微弱的温度。
信徒本不应妄想改变神明,这是我的,僭越的奢望。
他俯视着我,或许早已注意到我隐忍的爱慕迸发出炽热的火光。
他没说话,我俯下身,将身体转为匍匐的姿态向前挪动。
就这样三步又退三步,最后到厢房时,我几乎力竭。
我跪俯在他脚边,颤抖而珍重地亲吻他的脚背。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脚猛的回缩。
我努力的,努力的,仰起头,试图看清他的脸。
他抬起脚,不轻不重的拍过我的脸:“少自作主张。”
他说着,转身向屋内走去:“收拾好自己,然后过来。”
我看了看屋内干净的地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不知道是注意到了我的窘迫还是终于想起我这般模样会脏了他的屋子,他随手施了什么法术,我的身体奇迹般的迅速恢复。
我维持着跪俯的姿势,拿不准自己应不应该站起来。
他坐在王座上,半倚着扶手假寐,没有再理会我。
我半跪着向另一边的房间挪动,动作迟缓,被治愈的伤处还残留着之前的疼痛,膝行的每一步都如履刀尖。
我尽量低着头掩饰自己狰狞的面部表情,等艰难的旅途终于完成了一半,他好听的声音响起。
“跪习惯了?不会走?”
“你说,‘少自作主张’。”我认真的看着他,说出会晚第一句话,声音有些沙哑。
“不知变通。”他走到离我极近的位置,睥睨着我,“但还算听话。”
“水房在那边,站起来走。”他指着相反的方向,透亮的紫瞳里闪过一丝愉悦。
他似乎很热衷捉弄我,或者说,很乐意看到我不同的表情变化。
他没有要动的意思,跪久了的膝盖很难立刻伸直,我缓慢的站起身,却因为腿部难以发力往一旁倒去。
他闪身躲开了,这是我预料到的,只是倒地的失重感让人难掩惊慌。
……但我没有重重砸到地上。
纯净的风元素力托举着我的身体,我看向他,表情里一定带着很多不可置信。
因为他笑了,大概是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
我扶着墙壁将自己撑起来,克制住去触碰他的冲动。
我总是很想,很想,离他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垂下眼眸,将这份欲望一并敛住。
我只是,也只能是朝拜神明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