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心愿达成之日，魂飞魄散之时。
关于十二年前的记忆李眀檀只能去找自己师父，因此打算带着林鸢和和梅氏回纯阳宫。 有他在时两鬼十分拘谨，都怕着他，吃饭也不敢抬头。他倒是生出些自觉，大多数时候会主动离开将地方留给两鬼。 偶尔心里不甘心回头去望，瞧见女子笑得温柔，拿着手帕给万花擦嘴，好不和谐。 他想:自己还有必要去追寻真相吗？现在不是已经知道林鸢和等的人是他了吗？这不就足够了。 若是让林鸢和回忆起当年自己辜负了他，那艳鬼还会待在他身边吗？他对他从来都算不上好，不够温柔，不够耐心，不够……远远不够。 可他好想知道以前的林鸢和是什么样的，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鸢和喜欢他。 这六个字充满了诱惑力，让他哪怕察觉到危险也飞蛾扑火。 现在的鸢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他还是妄想着林鸢和能够爱他。 他们从昆仑赶了两月的路回到纯阳宫，才到山门就看见站在大门处的周云凛。 周云凛远远地对他们鞠躬，恭敬道:“三师叔。” 李眀檀嗯了一声，直径入山门，周云凛瞧见他身后还跟了个执伞的女子一时间有些好奇。那伞是当初三师叔为艳鬼做的灵器，可掩藏鬼气，这女子多半也是鬼魂。 梅氏见周云凛一直看着自己，心里有些怵，毕竟纯阳宫是道家清修之地，住的都是会术法的道士，她一介艳鬼怎能不怕。 周云凛察觉到她的不安，立刻收回视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姑娘莫怕，跟贫道去客房便是。” 梅氏点头跟上。 李眀檀将林鸢和藏在怀里带进纯阳正殿，在那里见到了自己的掌门师兄。 早在龙门客栈时他就飞鸽传书给师父求一个答案，如今回来却不见师父的身影。 纯阳掌教看着墙上的壁画没有回头，缓缓说出两个字:“跪下。” 李眀檀应声而跪，固执道:“师父何在？” 掌教长叹一声，转身看他，“师父下山云游去了，他怕他在会忍不住拍死你。” “我让云凛照顾你，你就这么折磨他？这孩子哪里亏待过你了？” 李眀檀不语，一手摊自动显现出艳鬼。艳鬼此时还在昏睡，闭着眸子像个漂亮的娃娃。 他又抬头问:“师兄可认识他？” 掌教并不认识这艳鬼，用灵力探查过才发现艳鬼有多虚弱，他气不过一道起劲打在李眀檀背上，指着人骂到: “虽是艳鬼，你也不必将他打至魂飞魄散，这么多年了，脾气半点没变！” 李眀檀愣了一下想反驳，被师兄截住话头:“你别不承认，他魂魄是被扼鬼钉所伤，纯阳宫的扼鬼钉总共就两副，一副在我手里，一副在你手里。” “十枚扼鬼钉钉住三魂七魄，每半个时辰消散一处。这东西师父原本不想传给你，你硬是讨去，现下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眀檀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是被扼鬼钉所伤？！” 扼鬼钉，昆仑，魂飞魄散…… 是……是…… 来自久远以前的记忆揭开面纱，他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当年他苏醒后一直在纯阳宫养伤，季云会时常来看望他，有一次跟他说起凛风堡在闹鬼，已经大半年了。经常有人半夜看见恐怖的鬼影四处挪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迹，但白天那血迹又会不见。 季云原本也不当真，但有一次却叫他碰上，不仅有鬼影还有凄厉的鬼吼，现在想起来也是背脊发凉。 他请道士看过，道士说凛风堡煞气太重，极容易形成怨鬼。那些怨鬼养了半年已经成精，如今开始闹人了。道士道行浅，接不起这单活儿，叫他去纯阳宫请高人相助。 季云说着笑出来，“纯阳宫的高人我可不就只认识李大哥一个嘛。” 李眀檀见他笑，心里的阴霾驱散不少，回到:“不必忧心，有我在。” 他当即收拾好包袱跟季云去了凛风堡捉鬼。若是去的旁人怎么也得设坛祭祀超度，可偏偏去的是李眀檀。他自醒来的那一刻便没笑过，有时候一个人能坐上一天，看人的时候阴郁得可怕。从前的李眀檀是什么样他不记得，而如今的他活生生变成了一尊阎王相。除了看见季云，几乎都不会笑。心也好似冰冷下来，手段越发偏激。 他将凛风堡的怨鬼封进乱葬坟，道道符纸要这些做乱的怨鬼永世不得超生。听着山谷中的回荡的风声如鬼哭狼嚎一般心里莫名痛快，望着整个凛风堡有种毁掉的冲动。 最后一只鬼不在凛风堡，在落日岭。 他们都准备离开了才发现这只只能在地上爬的鬼，七窍流血，四肢断残，委实可怕了些。 甚至有来帮忙的浩气被直接吓晕过去。 如今封印已成，他不能打开封印把这鬼丢进去再封一次，所以偷了个懒，取出扼鬼钉想将这鬼钉在此处，待到天亮便消失干净。 那鬼很奇怪，别的鬼怪看见他都是抱头乱窜，那鬼却一直爬到他脚下，仰着头看他，嘴巴一张一合涌出鲜艳的血液却没说出一句话。 他瞧见鬼眼里的血泪，手中的剑停了下来。 因为满是血污他看不清鬼的模样，那鬼甚至没有手，只能狼狈地仰着脖子够他的衣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停下，但他想起书上说的，鬼怪都非常狡诈，或许是想博取他的同情以此逃走。 人死了就该离开尘世去轮回，留恋世间最后都无可避免为祸一方。 祸患，就应该提前扼杀。 扼鬼钉钉入那鬼身体的时候他听见极其凄厉悲惨的嘶叫，搭上山谷中的风声，叫人背脊寒凉直冒冷汗。 季云有些看不下去，“他好像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李大哥可不可以……” 李眀檀打断他:“滞留人间的鬼最后都会变成厉鬼，没什么值得可怜的，是他们自己不愿离开人世。” 说完便拉着少年离开。 天快亮的时候季云在床上辗转反侧，回忆着那鬼的眼神百般不安。可能是因为那鬼的模样实在太惨了，他听道长说过，鬼相是人临死时的模样，被人凌虐至此，他是真的可怜那鬼。 所以他回到了鬼被钉住的地方，其实鬼已经开始消散，只待天亮便不再存世。 李眀檀赶过去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那处只剩一个拔扼鬼钉被反噬的季云，他忙着带少年回去治疗，立刻便将那鬼抛诸脑后。 那鬼成了什么样？有没有消散？他一概不知。他只知道那是他十二年以来手下唯一逃脱的鬼。 李眀檀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发冷，心像是被人捏住抽搐着疼。 掌教看着他僵在原地，直言道:“你十二年都不曾问过，如今却来问，想来是回想起了些什么。以前的你虽然顽劣，但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与师父本就无心瞒你，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解了你脑中的封印。” “但是明檀，你确定要想起来？” 李眀檀眨了眨眼睛，恍惚中伸手拉住师兄的衣摆，木讷道:“还给我……师兄，还给我……” 。 太阳彻底落山，梅氏才敢不带伞出门。她第一次来纯阳宫，见那道士带走无言这么久都还不回来心里有些忐忑。 她是艳鬼需要精气维生，然而和道士一行的半个多月她半点没敢打活人的主意，即便有那把伞的保护，她在这到处挂神相的纯阳宫也还是有些难受。 她在客房门前徘徊许久，忽然瞧见远处有人提灯而来，走进了才发现是今天那位给自己带路的道长。 周云凛抬了抬手里的食盒，道:“抱歉，贫道傍晚上有些事，耽误姑娘用饭了。” 梅氏赶忙摇头，“无事，道长忙自己的就好，妾身不饿。” “这纯阳宫里神相颇多，对姑娘也是影响，用些东西会好一点。”周云凛将适合递给她，“我就不打扰姑娘用饭了，稍晚些再来取食盒。” 梅氏接过食盒福身，见道士离开后才提着食盒进屋。其实这东西她根本不能吃，送了也无用，等会儿还要偷偷倒掉可惜了。不过她还是想看看有些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送吃的。 她打开食盒里边是些清淡的小菜，还特地做了一盘糕点。她心里有些触动，往下翻竟看见了一对白烛与红香。香烛上贴了一张纸条，写着: 燃香食供。 周云凛送完饭后便提灯回了天街，正好看见自己师父从纯阳正殿下来，他立刻定身拱手:“师父。” 纯阳掌教看见他后走了过来，“用饭没？” 周云凛摇头。 掌教指了指天街的面摊然后过去，周云凛也跟了上去。 他们俩师徒一人点了一碗馄饨面，坐在一张桌上吃面，待面吃完，周云凛冷得麻木的身体回了暖。 “三师叔怎么样了？” “沈家那小子怎么样了？” 两人同时开口，都愣了一下。 掌教冷哼道:“你问他做什么？他死不了。” 周云凛想了想道:“我其实不是想问三师叔，我是想问他身边那个艳鬼怎么了。那个艳鬼是秋鸿的师兄。” 掌教皱眉:“他怎么老和林先生家的小子过不去！” “小鸢很可怜。” “你三师叔还真是会给我找事。算了，你先说说沈家小子怎么样了。” “秋鸿不愿意见我。” 这是李眀檀离开后发生的事，原本以为心结已经解开，只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日沈秋鸿原本是想与他亲近，两人皆意乱情迷，却在看见伤口的那一刻如冷水泼下，彻底凉透了心。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沈秋鸿对他露出防备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痛苦。 他下意识摸肩窝处的咬伤，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是那两天混乱里沈秋鸿咬的，因为咬得太深了伤口愈合后疤痕无法消除。这么明显的伤口，一眼就能看出发生了什么。 沈秋鸿连夜回了万花谷避而不见，他一路追去在三星望月前跪了三天，最后昏死过去被林韵蓉遣人送回纯阳。 “我会让你三师叔给沈家小子一个交代。其实十二年前你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浩气盟的人将他送回来时他只剩下一口气，神志不清疯疯癫癫，潜意识抵抗所有施救的手段。房先生猜他应当是精神受到重创，陷入自我放逐，若想施救便要让他放弃抵抗。” “这么说师叔不是失忆，是师父封印了他的记忆？” “是你师祖。这法子有后遗症，你三师叔头疼的毛病就是这么来的。你说谁老是头疼心情能好？所以后来你三师叔变了性子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师叔这次回来？” “他要我解开他脑中的封印。”掌教起身放下面钱，然后慢慢离开，“让他静静吧，他现在比他怀里那个艳鬼还像个死人。” 林鸢和醒来时是在一座肃穆庄严的大殿中，他一睁开眼就看见道士面无表情的脸。 他歪着头看道士，伸手去抚摸对方苍白的唇，“明檀。” 听到声音李眀檀回过神，低头看怀里的人一开口嗓音沙哑得不像话，“你醒了。” 他说着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直接掉进林鸢和的眼眶，再顺着林鸢和的眼角滑出，仿佛艳鬼自己流出的眼泪。 林鸢和起身抱住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不哭，明檀不哭。” 他笨拙地安慰让人发笑，但唯一的观众却笑不出来。 李眀檀回抱住艳鬼，紧紧将这个人揉进自己怀里。他已经许多年未曾拥抱过这个人，这个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鸢和，我带你回万花谷好不好？” “好。”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很快的，我很快就会治好你。” “嗯。”林鸢和抱着他轻轻拍背，眼睛里尽是迷茫。他抱住的这具身体在不断颤抖，仿佛承受了令人窒息的绝望。 …… 中扼鬼钉的魂魄终逃不过消散的命运，艳鬼支撑至今靠的不过是那一抹执念。 心愿达成之日，魂飞魄散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