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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跟姆妈分床睡的冬天,关灯之后一个人躺在小房间的床上,怀里揣着复读机,戴着耳机蒙着被子,她想象着嘉树站在自己面前,她在练习开口。因为春节就岔开元旦没几天,六年级寒假放得很早,刚放寒假,外婆那边有一个亲戚去世了,爸妈都要上班,周园园就被外婆带去参加丧礼。丧事办在乡下,她跟着外婆一大早出门,搭了好长时间的长途公交才到那地方,那户人家里地方大,灵堂设在堂屋,前院里摆了几桌,后屋又摆了几桌,他们那桌是在后屋,周园园在夹海蜇皮的时候,嘉树和他奶奶姗姗来迟。她太惊讶,以至于根本来不及去掩饰或者躲避,眼睛呆呆在他身上停留了好几秒钟,才后知后觉红着脸低下头去,头脑空白地盯着一次性杯子里漂浮着的雪碧气泡。大概躲他的时间实在太长,明明是在同学校同年级,她却似乎有好久没见到嘉树了,从他的面孔到神态都觉得有些陌生。嘉树跟着奶奶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打过招呼,他坐下来,眼睛并没有特意落在周园园的身上,也没有特意不去看她。周园园从头到尾就只知道端着杯子一口一口喝雪碧,根本没动几下筷子。外婆就说她,“不吃东西光喝饮料,所以不长个也不长rou。”周园园不说话,还是自顾自地喝雪碧。外婆又说,“平常明明话很多的,今天怎么就闷掉了。”一桌上的中年男人自以为幽默地打趣,“你不懂了,小姑娘小伙子坐一桌,晓得难为情了。”周园园搁下筷子,嘟嚷一声吃饱了,先一个人走出去。这个下午实在太长太无聊,不搭车去殡仪馆的远亲们全都聚在一起打牌搓麻将,只剩下他们两个岁数相近的孩子,弄到最后还是只能聚在一起,端条长凳放在阳光地里,再端两只小板凳放在长凳的两端,嘉树坐在这一端,趴着写寒假作业,周园园就坐另一端,拿着一张纸画画。冬日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太阳光洒在后背痒丝丝的,像初春。周园园其实想开口,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想好了数到三了就开口,但是,三之后她还是开不了口,握了笔的手心都湿透了,她又数一二三,再一二三,无数个一二三,没完也没了。“周园园……”嘉树突然叫她,他并没有抬头,这一声在她听起来简直像幻觉。“赵嘉树……”她低头很轻地应了一声,鼻子发酸,最后那个字的确也像在哽咽。她到底忍住没有哭出来。有个大人从里屋走出来,点了支香烟抽了两口,漫不经心地看看他们两个,笑呵呵地说了句,“两个囡都乖。”他们仍是埋着头,一个做作业,一个画画,直到最后谁也没有再开口。后来很长时间,嘉树回想起那个时期的自己都有些无法理解,更无法理解这个莫名其妙的僵局,就这么一直拖到六年级下学期,拖到临近小学毕业,拖到不能再拖下去,他才下定决心要去主动面对和打破。那是毕业前夕最热的一天,午休时,他到四班去找周园园,她不在。他顶着灼人烈日在学校里四处找她,走到cao场边上时,远远看到周园园坐在香樟树下的石桌边上埋头写着什么东西。嘉树走近,她也搁下笔,有些茫然地抬了头,他看清楚了,那是一本毕业纪念册,临近毕业,很多人都会买一本这样的册子,请班级里要好的同学写下毕业赠言贴上照片来留作纪念。他到她身边去,并没多想,笑着从她面前拿过那本纪念册,他本来是想要替她写一页赠言的,然而他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的却正是自己的名字,赠言栏上写了几句话,是周园园特有的歪歪扭扭的笔迹,照片栏贴着的则是一枚卡通贴纸。他下意识地翻过一页去,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赠言栏依旧是那个歪歪扭扭的笔迹,照片栏贴的还是贴纸。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没有再翻,也没有再去看,人就僵硬地站在那里,拿着纪念册的那只手残废了似的完全没了知觉。头顶的香樟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蝉鸣如沸。“还给我。”她说。她的声音沙哑,像是要哭,脸上的神情却又比哭更难堪和绝望百倍。他还是没有动,看着她,过了很久有些费力地开口,“周园园……”周园园一把从他手里抢过纪念册扭头就跑,她太慌太急,没跑几步人就在煤渣跑道上重重绊了一跤。他想去扶她,还没走到跟前,周园园却自己先爬了起来,一只手捂着擦破皮的膝盖,一只手拿着纪念册,就这么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逃走了。PO1乐园chapter13chapter13姆妈问,“你们班上谁的数学成绩最好?”黄昏了,紧闭着的西窗里透进来一束橘光,自来水龙头哗啦啦的,水也是橘的。整个狭小的厨房都是橘的。姆妈就立在这束橘光正当中洗苋菜。周园园坐在椅子上等吃饭,嘴里还嚼着泡泡糖,她说,“应该是班长,许晔。”姆妈把菜沥干,拧开煤气,按了抽油烟机的开关,一半的声音盖在噪声里,“我改天要去找你们班主任,拜托他把你跟许晔分同桌,像你小时候跟嘉树,有样学样,说不定还能进步点。”周园园没有响,泡泡糖嚼得太久发硬了,一点甜味都没了。姆妈哗啦一声把菜倒进锅里开始炒,油锅噼里啪啦爆,她翻了两下盖锅盖,嘴里接着碎碎念,“刚刚初一数学就不及格,讲出去人家都要笑……”周园园像没听进去,特意从椅子上下来跑到姆妈身边去,很不服气地嚷嚷,“许晔怎么能跟赵嘉树比,她也就在我们学校我们班算好的。赵嘉树小学毕业考数学英语两门满分,一附中都没人能比过他!”姆妈不睬她,自顾自掀起锅盖放盐又翻炒,隔一会儿突然回过头,半开玩笑看向她,“你老实说,你小时候是不是欢喜人家嘉树?”周园园愣了两秒钟,嘴里连连“嘁”了两声,扭头不屑地跑开来。她从打过蜡的木地板上一路滑回自己房间里——六年级暑假里搬的家,爸妈东拼西借买了一套二手两室一厅商品房,和爷爷奶奶分开住。地方不大,装修都按最简单的来,但是姆妈还是很开心。周园园也开心,搬了商品房,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只要把门一关上,都是她一个人的小天地。周园园拉开写字台抽屉,拿出一张只差涂颜色的漫画图,想了一想还是捧在手里跑出去,屁颠屁颠拿到姆妈眼跟前,“姆妈你看你看,美术老师单独给我布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