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超人
因为上一次的试戏，现在大家都知道她了。顾真不想回员工宿舍，她最后走到了九楼的会议室里，已经临近下班时间，没有会议再在这里举行。她找了一张顺眼的桌子，然后抱着膝盖躲进去。暗并且安全，还不会有人来，桌子下面是她能想到的最佳的藏匿地点。 她在桌子里抱头坐了一会儿，手机忽然想起消息提示音。 现在几乎没有人用短信了，顾真鬼使神差地拿来看，发信人一栏竟然写着宋遥夜。 “你藏在哪里，方便透露给我吗？” 语气是顾真熟悉的，她犹豫片刻，便说出了自己的藏身之处。原因无他，她想听听宋遥夜的看法。无论什么事，到了宋遥夜那里都会加持一层智慧buff。而她现在脑子很乱，宋遥夜一定比她清醒得多。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会议室的门被打开。顾真听到来人的脚步很轻，在每张桌子前都停留几秒钟，似乎弯下身在挨个查看。顾真知道是宋遥夜，但她没有出声，好像故意等宋遥夜找到她。 终于，宋遥夜在离门最远的那张桌子下面看到了顾真。他单膝蹲下，朝顾真伸出手，语气温和：“要不要先出来？” 顾真摇头：“不要。” 宋遥夜没有说话，他撩了一下西装下摆，努力缩到最低，然后抱膝坐在了顾真旁边。他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桌子下面这点空间着实过于狭窄了。于是宋遥夜就学顾真把下颌搁在膝盖上，以免脑袋碰到桌底的灰尘。 顾真歪着脑袋看宋遥夜这幅缩手缩脚的样子，不禁笑起来：“初中的时候你还只比我高五公分，陪我一起躲在桌子里做鼹鼠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好笑。” 宋遥夜摸了摸下巴，思索道：“确实。那会儿你一米六，我没比你高多少，同龄的男生都叫我豆芽菜，说我个子全长心眼儿去了。” “我记得你mama每天都要逼你喝六个核桃，补脑。”顾真笑的肩膀都在抖。 “上高中她还炖猪脑让我喝汤，说吃什么补什么。我说猪脑越喝越笨，我妈才终于不强迫我喝了。”宋遥夜说着也笑起来。 “那后来呢？你学习那么好，为什么会跑来这里？”顾真问出了第一天来这里就想问的问题。 “后来我见到了我父亲，我才知道我小时候挑灯夜读，想要改变命运都是徒劳的。我的命运早就注定好了。”宋遥夜黯淡的眼睛却重新亮起来，“我来长跃传媒，其实是想再反抗一次命运。” 尽管宋遥夜说的很不具体，但联系过去，顾真好像能摸到一些蛛丝马迹。当年宋遥夜的mama是全职mama，全身心围着儿子转。她mama从来不上班，但是看起来却从来没有为生计发愁过。可是最神奇的是，大家也从来没有见过宋遥夜的爸爸。 班里传言有说宋遥夜爸妈离婚了，有说宋遥夜的爸爸长年在外地打工，还有说宋遥夜的爸爸是个富豪，宋遥夜是私生子之类的……但是宋遥夜比同龄的孩子早熟很多，他从来不理会这些流言，只一心一意做他的年级第一。顾真最开始是年级第二，但是因为越来越多的戏约和各种商业活动，学习成绩渐渐落了下来。然后她就用各种零食饮料贿赂宋遥夜，请他帮自己补习。 她还记得，当时众多五花八门的饮料里，宋遥夜最爱喝北冰洋。那时宋遥夜说，虽然喝完要把瓶子还掉，但汽水咕嘟嘟都在肚子冒着幸福的气泡。 两人沉默了片刻，好像都陷入了往昔的回忆里。但他们毕竟生活在现在，外面夕阳也缓缓开始掉下去，很快整间会议室都会陷入彻底的黑暗。 “我刚才去问了费弦，他不愿意说。”宋遥夜的声音很冷静，“到底为什么要再次换角，他一个字都不愿向外透露。” 顾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费弦如此地坚持。他们是只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费弦却在替她保守秘密。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宋遥夜语调沉静却诚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只有知道原因，我才能帮你想办法。” 顾真沉默了片刻，终于声音微弱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和徐淮方明明一点都不像，可是他一动我还是会想起那个老男人。” 说完顾真似乎还担心宋遥夜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又补充道：“就是那个……包养过我的菲乐影业的徐总。” 宋遥夜知道这件事，甚至不止于此。两年前，有位自称顾真男友的，名叫关海渡的男生在唯播上爆料，卖着纯情人设的顾真实际上长期被公司高层包养，谈起恋爱一边嘴上喊着洁身自好，一边还养着一个又一个备胎。最可怕的是，当时不仅是文字爆料，而是有图有真相的。这件事在各大社交媒体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顾真的粉丝宣布脱粉，品牌方也撤掉了顾真的几乎所有代言。 其实女明星被资本包养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大家之所以对顾真这件事反应这么大，主要还是和她一直以来经营的人设有关。不接坏人，不接床戏，吻戏借位，连明星间的撕逼都总是一副受害者的的模样。有很多粉丝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设，一旦有一天人设倒塌，真相摆在面前，大家必定难以接受。 “我知道那个人。”宋遥夜斟酌词句，“你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再也无法接受插入式性行为。” 顾真仔细将费弦和徐淮方在脑海里对比了一番。费弦的肌rou线条流畅紧实，徐淮方有一个和他的年纪相衬的油腻肚子；和费弦接吻她不觉得恶心，但和徐淮方会觉得像一只章鱼触手在自己的唇舌间游走；至于正戏的话，徐淮方因为年纪大了，并且也知道自己身材长相都远比不上年轻人，他最喜欢用背后位，让顾真看不见自己；但是费弦…… 难道问题出在……背后位？ 顾真耳廓有点红，曲折地表达了自己的推测。可能她不是对插入式性行为抵触，而是特殊的体位会让她想起一些事情。 宋遥夜听完叹了口气，停了半天才问出口：“我可以问个私人的问题吗？” “好。”顾真点点头。 “除了……那个人之外，来长跃之前，你有没有和第二个人发生过关系？”宋遥夜也有点纠结措辞起来。 “没有。”这个问题对顾真来说倒是很好回答，“他们不让。” 宋遥夜大概也猜得到“他们”是谁，他扶住额角，顾真在性上应该只有被控制和强迫的扭曲经历……然后就这么愣头愣脑地跑来长跃传媒了。在那些男艺人眼里，顾真简直和刚出窝的小兔子一样好欺负。 他整合了一下思路，尽量让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楚明白：“现在我们第一个怀疑，是体位的问题。第二个怀疑，是插入式性行为。第三个怀疑，是费弦的某个部分会让你联想起过去。这些怀疑其实印证起来不算困难，只要你肯配合。但是如果你因为今天的事感到动摇的话，我们可以想别的方法去绕开它们。” “绕开它们？”顾真疑惑了。 宋遥夜看向她的眼睛如同星辰：“就是不做一线的演员了。以你的履历，可以在长跃教大家演文戏。” 可是她抛弃一切跑来这里，除了摆脱舅舅的控制，还希望能够证明自己演其他人设剧情，甚至演情色片和AV也能演得很好吗？她以前在演艺生涯克服过数不清的困难，眼前其实只要抛掉脸皮，勇敢一点就可以。 “我愿意和你一起印证。”顾真想了想，又发现一个新问题，“但是，你现在不是我的经纪人，要怎么……” 宋遥夜一副胸有成竹的口吻：“我可以去谈，相信我，明天早上就是了。” “哇！”顾真笑得鼻子皱起来，“宋遥夜，我的超人！” 这是她很多年前夸宋遥夜的话，今天又拿了出来。她笑的很是没心没肺，好像今天的沮丧和难过都一扫而空了。顾真甚至想向天挥拳，但她忘了两个人还躲在桌子底下，只听“咚”的一声，顾真痛的抱住了自己的拳头，还捶下来不少灰尘落在自己和宋遥夜的脑袋上。 宋遥夜也笑，他极少这么笑，此刻他的眼睛很亮，就像整个星河的星星在遨游。 “那么，我们出去吧。”宋遥夜坐在她旁边，再一次朝她伸出手。 顾真这次毫不犹豫地把手放在宋遥夜的手心里，然后两个人很是狼狈地爬了出去。宋遥夜的手有点凉，但是握着会让人心安。 出来之后，宋遥夜带她到附近一家还不错的西餐厅吃饭，天天吃食堂的顾真其实内心都眼泪汪汪了，却还故意吃的慢条斯理。宋遥夜是个非常敏锐的人，她不想让对方知道她现在实际的经济状况。 吃完饭，宋遥夜把她送到员工宿舍才走，他在门口只望了几眼，就觉察顾真过得不太好。她做了那么多年艺人，一是没道理住又挤又小的员工宿舍，二是宿舍里也有点过于干净了，东西少的可怜。 不过他忍住没有说。只要把顾真调到自己手里来，这些问题有的是时间慢慢解决。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比如过去他认识的顾真，就是一个乖乖女，而且还是玻璃心的。但如今她可以忍受物质的匮乏，人们的非议。而他过去是个没有瑕疵，光风霁月的第一名，在经历了家里那么多事情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