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她还会回来吗

    当晚沈曜辰第一次见到了周慕扬。

    大概在他发现那个用过避孕套的一个小时之后，沈初曦终于回了他的消息。

    『怎么了？』

    『有急事？』

    其实态度比平常还好一点。

    但他已读不回。一直到晚上下楼吃饭都没说到底什么事。

    沈初曦也觉得奇怪。可无论她心思再怎么细，也不可能想到亲弟闲着没事会翻她屋里独立卫生间的垃圾桶。——这做法怎么想都过于变态，连沈曜辰自己都觉得有毛病。

    他下楼时周慕扬刚好要走了。三人一起站在正门口，沈初曦和男生告别。赵姨刚做好饭，一脸遗憾说可惜对方不能留下来。

    清俊的同龄男生噙笑垂首，视线始终落在身侧女友的面颊。沈初曦与男生牵着手，和他靠得很近，也侧头望他，狭长微挑的桃花眼弯着，流露几近单纯的笑意。

    那男生和他差不多高，却比他瘦些，高挑清癯，气质与同龄男生迥异，带着温和淡漠的冷意。与明艳动人、同样高挑瘦削的女生站在一起，居然有股互补的般配感。

    这个瞬间，看着这任谁都觉得般配的一对，沈曜辰想到的第一个念头是阴暗下流的——就是这个人刚刚和沈初曦在经期做了吧。

    金玉其外。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似乎感受到他的敌意，站在正门口的男生微微一顿，忽然抬头望向他。沈初曦发觉男友的动向，也转头望过去。

    她根本没注意到他，是因为发现那人在看，才跟着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在他身上一触即离，而后重新对视交流起来。他听见沈初曦轻声说「那是我弟，叫曜辰。」

    她和那男的说话的语气很陌生，尾音轻快抬起，舌尖滚着珍珠似的笑意，亲昵自然，然而暧昧流连。和跟他说话的语调截然不同。

    是对恋人的语气。

    ——可这分明是他们的家。

    他站在楼梯拐角，掌心握着扶手，感觉昏昏沉沉。不是头晕，也可能是头晕。头重脚轻。像在做清醒梦。

    然而走下楼之后，周慕扬和他打招呼时，他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

    “…欢迎你。”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挤得出这么言不由衷的话，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你出门赶紧被车创吧，“我姐还是…第一次带男同学回家。”

    周慕扬怔了怔，视线望向沈初曦，唇角笑意更加柔和，眼中分明是迷恋：“是吗？看来我很荣幸。”

    荣幸你爹。你在她生理期和她zuoai！

    败絮其中的变态男。

    沈曜辰脑中诅咒连篇刷屏，表面还端着和沈初曦如出一辙的笑，替她下逐客令：“下回你可以早点来，这样还能待久一点。”

    周慕扬这才想起几人在门口待很久了。

    别墅区的正门距离大门还要穿过一大片庭院。沈初曦送他出去，两人牵着手亲亲蜜蜜走出去，男生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细碎闲聊顺着风声吹过来。

    “真的吗？我是第一个？”

    “嗯，是不是呢？”

    “…别这样，初曦…”

    “是不是，你还不知道么？”

    ……

    回去时沈曜辰站在门口等她。庭院路灯明亮，然而比起别墅内部的耀目灯光仍显黯淡昏暗。正门打开，通往庭院的阶梯之上，与她样貌相似的双生弟弟站在最亮的位置。沈曜辰一动不动，等她回家。

    她不太喜欢运动，不过她还是跑过去了。

    “不冷吗？”她牵住弟弟冻得冰凉的手往自家走，按下关闭双开自动门的按钮，责备地把他往饭桌带，“你穿个外套也行啊。”

    沈曜辰今晚牵她格外紧。

    “我怕你不回来了。”

    “我怎么能不回来…”沈初曦不知道他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弟这阵子越来越怪，神经兮兮的。他说过不喜欢她动手动脚，但她还是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傻了？大晚上我不回家能去哪？”

    “我怎么知道。”沈曜辰郁郁地说，“又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你说家里什么都有么？把朋友带回来我总不会走了。”她捏着弟弟的两颊用力摇晃，掌心相当俊俏的少年脸于是滑稽地抖了起来，结果两人都笑了。

    沈曜辰又气又郁闷，又觉得脸在抖的感觉很搞笑，笑得心不甘情不愿。沈初曦就是单纯在嘲笑他。她越笑他越火大。她怎么不这么笑话那个人！但一楼除了他们还有赵姨，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丢脸——他只有和沈初曦两人的时候才会发脾气。

    于是一直到吃完饭，他都保持郁郁寡欢的状态。

    沈初曦越来越担心他。

    他们之间…不知道是心电感应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依赖和了解，彼此情绪变化影响极大。沈曜辰状态不对，她也好不了。吃完饭两人一起坐电梯回房间，沈曜辰要回自己屋，她就像前两天缠着自己的弟弟一样，跟了进去。

    “你怎么了？”她这些天问了好多次这个问题，多少有些烦躁不解，但更多还是对双生弟弟的担忧。她不觉得自己谈恋爱可以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以为还有别的原因。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曜辰实在说不出口在她房间看到避孕套这回事，这和他翻jiejie垃圾桶的变态行径密切相关，他不想让沈初曦觉得他是变态。虽然现在看来他就是。

    “没。”不知道为什么，沈曜辰连发脾气都做不到，还感觉之前大闹的自己特蠢。翻她垃圾桶的事也一样，全是自找的。他整个人蔫蔫的，也不缠着她了，丢下拖鞋躺上床缩成一团，说，“我没事。”

    沈初曦停了停，也丢下棉拖，和他一起躺到了床上。她不太清楚要怎么安慰弟弟，还误以为他身上出了别的、和她无关的不好的事。

    他面对外面蜷缩，她睡床的里侧，于是从背后戳戳他的腰，又向自己的方向掰了掰。他本来不想配合的，但沈初曦之后开始恶劣地两手伸进他的睡衣挠痒痒。他极度痛苦的破防，差点不情愿地笑出眼泪，最后还是认输，转身和她面对面躺着。

    沈初曦的手还放在他腰上。冬天的手指当然比腰凉得多，她的指甲又尖又钝，滑滑地贴在腰间。她专注地看着他，眸中满是担忧。

    他真的不想看沈初曦的脸了。

    他一看到她就想到她和那男生站在一起的画面。想到那个用过的避孕套，背面渗出黏润血色的卫生巾，想到他蹲在她的浴室偷窥她的垃圾桶，还有浴室有意调浓的熏香。

    他感觉自己好蠢。他都不知道自己之前在干什么。但真要说自己哪有问题，一时间还想不出来。他就觉得他因为jiejie谈恋爱的事把自己搞成这样像个弱智。

    沈初曦猜到他不愿意说是说不出口，也不刨根问底，想了想，难得柔和地说：“曜辰，你要不要抱一抱我？”

    弟弟好像很喜欢抱着她。

    沈曜辰确实喜欢。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抱住她的感觉和之前不一样。

    可能因为下午刚刚见过她的男朋友，可能因为半个月来跌宕起伏的心情，可能因为这半年来长久的忽视。这一次抱住她时，他想到的不是满足，而是：迟早有一天，他再也没办法这样抱着沈初曦了。

    沈初曦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

    “曜辰？”

    她被压着脑袋，埋进弟弟的怀里，看不见他的脸。但她听得见声音，感受得到震动，知道他手臂线条绷紧了，指尖紧紧压在她的发顶，胸腔颤抖共鸣，呼吸愈发错乱。他明显咬紧了牙，想忍住，但在她面前，沈曜辰从来什么都藏不住。

    沈初曦听见他的呜咽声。压得很低，声线很沉，比起呜咽，更像兽类受伤的嘶鸣。

    她愈发不知所措。她根本想不出沈曜辰到底因为什么哭成这样。这些天他们都待在一起，能发生什么？其实就连沈曜辰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他就是觉得喘不上气，抱着她、和她用婴儿时就习惯的姿势相拥的时候，他比下午看到那些东西、那些画面还要喘不过气。

    而原因说不出口。

    不是难以启齿，是不知道。

    他想不明白。

    他到底哭什么？他有什么可痛苦的？分明什么都没发生，分明一切都很正常。

    “…初曦。”

    “嗯，怎么了？”

    “……我没事。”

    他更紧地抱住jiejie，然而拥得越紧，距离越近，越感到徒劳，仿佛无论抱得多紧，都只是一个须臾的贴近。他们气息交染，体温交渡，心脏共鸣，紧密相拥。然而仅仅是相拥。仿佛隔着天堑。

    总有一天，这具与他血脉相连的身体会被另一个人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拥住，或许是很多人。

    他模模糊糊地明白，那个人绝不可能是他。

    那个人绝不应该是他。

    到了那时，他将成为没有资格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