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手机被一点点拆成细密的零件，时风潜沉默着，季如夜也不敢出声。

    其实那是他十分珍视的东西，坏了他是买不起第二个的。

    他能感觉到风潜像在拆他的心——用那把小而尖的镊子，把他的组织扯成一片一片的。

    如果是别人，他必然会上去阻止，可做此事的是风潜，那他就无话可说。

    只是他拿出了自己最顺从的一面给风潜，却发现女人的眉心还是越皱越紧，直到夹出一个小小的零件，不轻不重地甩在桌面，那眉头才舒展开来，语气里却带了十二分的疲惫：“这是什么？”

    说实话，他不知道。

    他只能通过时风潜的脸色去判断这并不是一个好东西——至少对风潜来说不是。

    季如夜忽然有些彷徨。

    得知风潜在做不寻常的事、和自己也被卷进这事的感觉是极其不同的。

    更何况现在这份矛盾似乎还涉及警局里杜桑桑一类高层。

    他的人生原本很简单。

    简单的生活、简单的信仰，做一个听话的儿子，一个任劳任怨的人民警察，仅此而已。

    可现在，他曾相信的那些东西，似乎正在和他喜爱的人对立，甚至想要借他的手，去伤害这个人。

    季如夜不敢继续想下去，他第一次产生了逃避的想法，闭着眼睛不肯说话。

    他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时风潜漆黑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将他盯得微微发抖，才缓缓地开口：“这是窃听器。如夜，你被窃听了。”

    那语气里似乎并没有责怪的意味。

    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季如夜的脑海里，过往的经验告诉他那几乎不可能，但眼前的人是时风潜，似乎就有可能。

    于是他微微睁开眼，有些干巴巴地试探着时风潜的态度：“对不起……”

    听到季如夜道歉，时风潜似乎也愣了一下：“什么？”

    那个猜测被印证的时候，季如夜差点哭了出来。

    时风潜果然没有在怪他。

    哪怕这件事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会导致自己被怀疑猜忌、百口莫辩。

    季如夜感觉自己过去构筑的城墙彻底开裂，他要比之前更加努力，才在此刻忍住没哭。

    但他还是受不住某种打击似的，整个人直接跪在了时风潜脚边，小心翼翼地攥上了时风潜的裤脚：“姐，你别对我这样好......我没有背景，也没有头脑……我不想害你。”

    时风潜被吓了一跳，她想拉季如夜起来，却没能拉动。

    “如果有一天，我害了你......”他声音不大，后面的话有点羞于出口，但嗓子里隐约发出夹杂着悲愤的浅浅呜咽，碎发下的耳根也红透了，好像这个程度的表白是他的最大限度。

    时风潜大概明白了季如夜的意思，不禁为刚才的误会哭笑不得。

    她当然要怀疑季如夜，她的身份让她习惯性怀疑身边的每个人，甚至包括她的亲生父亲，她必须打起精神应付所有人，这是她选择这条路所必须承受的。

    但她不会因为这么一个窃听器就去怪季如夜，她甚至对季如夜只有担心，或许正是那份担心，让她刚才看上去过于严肃，吓到了对方。

    其实被窃听这种事，时风潜早就习惯了。

    不是如夜，也会有其他人来充当这个角色，她甚至庆幸，自己这次碰上的是季如夜这样单纯的人。

    而不是齐骥。

    再次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时风潜无奈地摇了摇头，试图暂时忘记这个名字，转而对季如夜劝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担心，会有人利用窃听到的信息伤害你，比如……”

    比如今天早上那一通家人的电话。

    季如夜知道。

    面对时风潜这样独特的人，他又不是真的傻，怎么会不知道。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无地自容。

    “我这样的人……”他喃喃地说着，手也无力地垂下：“风潜，我这样的人……你......”

    季如夜第一次自然地叫了时风潜的名字。

    他抬头看着对方，想说我们就回到最开始，回到和这名字一样坦然的同事关系好了。

    那样她可以讨厌他、恨他，或许这还会让他心里舒服一些。

    可到了紧要的地方，他又有些说不出来。

    他真要把一个这么好的女人，从身边推开吗？

    他想起过去，尤其是昨夜，还有刚才与家人的种种。

    他不说，不代表他心中不觉得委屈；他不说，是因为他知道没人关心他的处境，他不愿意自取其辱。

    他过去没有太多选择，可现在，这个选择的机会放在他面前，他可以选，选择一种更加体面的人生。

    即便那意味着，他要从一株白杨变成一弯藤萝。

    “你先起来再说。”时风潜见季如夜犹豫，忍不住先开了口。

    “我……”季如夜还没想好如何应答，下一刻却被时风潜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又是这种年轻男孩看的小说里才有的情节。

    季如夜下意识地把时风潜的肩膀搂得很紧，他仍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仍怕自己身上僵硬的肌rou会把这美梦压碎。

    然而他愣了片刻，又反应过来，忍不住伸手去推时风潜：“姐，你快放我下来，我……我太重了。”

    好巧不巧，季如夜的手迷迷糊糊地推在了对方软软的胸脯上。

    他发烫似的抽回手，瞬间像只熟透的虾。

    其实季如夜刚才用的力气不大，推在胸口就像被小猫的rou垫按了按，时风潜全然没有在意。

    她将季如夜放在床边，两只手压在了季如夜的手腕上，将人禁锢在了自己身下：“如夜，那晚是你先勾引我的，你现在要中途反悔吗？”

    时风潜算是明白了，季如夜这个人是有点傻的，自卑让他的感情总有些迟钝，不推他一把，他就很难做抉择。

    可越想到这里，她心里的怜惜倒是更盛。

    毕竟这样说起来，如夜向她求欢那天，必然是抱着极大的心理压力的。

    这个人在这方面，不被逼到悬崖就不会开口，难为他那天还装得从容不迫，原来都是强作镇定。

    可这个人又很简单，他过去得到的爱太少，以至于现在时风潜的任何一点施舍，都显得弥足珍贵，甚至轻易就瓦解了他心里那道防线。

    然而这话落在季如夜耳朵里，总好像有些变了味道，仿佛时风潜正在埋怨他的不知羞耻和欲擒故纵。

    他的思绪恍然间有些凌乱，转头又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让风潜为难，干脆抿着嘴，沉默地摇了摇头：“是我错了。”

    时风潜看看身下的男人，并没想到更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只在对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转而想到了更要紧的事情：“这两天我们准备一下，先收网。”

    “这么快？”季如夜有些意外，不禁又感到一丝难堪：“我只去了一次，还没有太大进展……”

    时风潜摇摇头，又在季如夜手上拍了拍：“这次只能先这样，恐怕我们追不到太多线索了。”

    时风潜清楚杜桑桑这通电话的意图。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试图深挖这次案件。

    这是一份恩威并施的警告。

    威姐这条线恐怕已经被砍掉了，当作了送给时风潜的功绩，这是甜枣。

    而季如夜和他们的家人，是这份警告的人质，是巴掌。

    想到这里，时风潜反而勾起了嘴角。

    这说明她刚才开始的猜测是正确的。

    和时青的婚姻并非没有用处，比如在逼急杜桑桑这一方面，时青确实堪称功勋卓著。

    毕竟她很清楚，杜桑桑之所以派给她这次任务，并不是脑袋昏了，非要给她送功劳，而仅仅是为了挑拨她和时青，恶心自己这个夺走她心爱男人的家伙。

    所以这次行动对时风潜来说，也本就只是一次试探，用来试探杜桑桑和时家人，此刻见好就收，也有助于后面计划的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