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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一,有家的要赶着顾家照顾老小,没家的要开始玩命工作,最近天气又多变,晚上急剧降温没几个闲人愿意出门,今晚的工作就结束得早,李月亮这才终于被热衷于剥削员工的老板大发善恩的提前放回家。 说是提前,其实也是深夜两三点了,冷风刮骨的街上压根没几个人影出没,甚至连往日常听见的野猫声都没了踪影。 估计不是在哪个角落被冻死了,就是被别的好人家抱去收养了。 今晚正巧没月亮没星光,回家的路上也没有路灯,李月亮也习惯了,照旧摸着黑慢吞吞的走回家的方向。 走到某条原本就人少僻静的巷子时,这条巷子李月亮天天要走好几遍,脑子里就跟长了眼睛似得能清楚记得每一处角落的细节,他也没察觉到巷子里还有其他声音,干脆就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墙壁走。 就当他走过一处巷角拐弯时,脚下就被正好挡路的东西拌了一下,当场摔了个狗吃屎。 那东西似乎还是个活的,被他一个成年人生生踩了一脚就飞快向后缩走,摔得迎面撞地的李月亮从地上迅速爬起来,顾不及拍掉身上的灰连忙往后小心的摸索。 刚才慌乱之中那东西从他脚边急速擦过,触感柔软,细细长长的,他还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呻吟,也许是正好踩到了缩在这角落里避风的野猫的尾巴。 干冷饥饿的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如果尾巴还被踩坏了,怕连这个冬天都活不过了。 然而他的指尖顺着往后摸了一阵却没有摸到受伤后龇牙低吼的野猫,反而摸到了一只冰凉透骨的手背。 他在深色黑夜里愣了一下。 半响后,他试探着向上小心翼翼的摸去。 果然很快,他就摸到了一张脸。 一张凹凸不平的脸。 眼前一片黑压压的模糊,他压根看不到面前的人是什么模样,只能摸到这人右脸大半的肌肤异常滑嫩,可是其后,更多的便是大片大片的凹凸不平,眉角的部分肌肤甚至还有点坚硬。 就像是刚剥开壳的山竹,中间的果rou柔软而有弹性,两边的果皮却仍是触感砂粒。 但人脸和水果有本质的区别。 水果长得再丑再难看,只要果rou美味,营养值高,多得是人追着购买,可人,只要脸坏了一星半点,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嘲笑的存在。 何况被毁成这样的一张脸,即便是最亲最重要的家人,日日看着恐怕都不能完全接受。 他还想再多摸一些,最起码也要确认这人深更半夜的昏倒在这里,是否需要他打电话叫救护车时,一只手就猛然掐住了他欲往上再摸的手腕。 “你想做什么?”冷冰冰的低哑嗓音响在正前方,一字字冷的含冰,听着比这冷彻冻骨的夜晚还要冷上几分。 李月亮诈然听到这清沉低细的声音就愣了足足一分钟,愣愣睁大的眼瞳满是惊诧的意味。 若非这声音是明晃晃的女声,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个女的,手腕被抓住的力道大得出奇,凭着他一个成年男人的气力竟然一下都抽不动。 显然,她这样子压根不需要他打电话叫救护车了,恐怕比他还健康有力多了。 狭窄偏僻的巷子里没有路灯,只能靠着远处高楼散来的光线照出可视的范围,靠着墙壁瘫坐的女人缓慢抬起头,眯着眼看了正前方足足一分钟,才勉强能看出眼前是个长得还算不错的俊秀男人。 梳着干净整洁的发型,发丝根根打理的一丝不苟,还穿着一身不合时间地点的西装黑裤,乍一看完全不像是会经过这阴暗巷子的成功人士。 可是西装的裤脚和袖口满布层层拧巴的皱痕,分明是穿洗多次后只能勉强扯平,估计这身衣服也就是外面地摊里常卖的劣质货,价格有没有过百都是问题。 被她一下紧紧抓住手腕的俊秀男人紧紧蹙着眉,单薄的嘴角也抿成了线,明显透着几分不适与烦躁。 从上到下的扫视了一圈后,视线慢慢的滑过他屈膝露出的脚踝,手心里的手腕,她又把视线重新放回了他的脸上。 这人应该是常年不怎么见光,所见的皮肤分外白皙,尤其是脸颊更是过分的苍白色,看着就有些羸弱不堪,可直直盯着她的目光一眨不眨,没有半分掩藏不掉的惊慌和恐惧,只有被人突然抓住后措手不及的慌忙遮掩住的紧张与不堪。 她仔细的打量了会儿,发现他的眼底深处空洞无物,淡漆色的眼瞳根本没有聚焦的视线,与其说是在看她,不如说是对着前方。 原来是个瞎子啊。 见状了然后,她心里猛然滚出的戒备才慢慢的压了下去,慢慢吐出胸口悬挂的那一口气。 与此同时,睁着眼睛直盯着前方的李月亮没有看到的是,一根尾部尖利的触角就正正对着他颈边半个手掌的距离,接着迅速收回融入女人背后的衣服里,消失不见痕迹。 他不知道,他几乎是与死神打了个照面。 女人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腕,发出了两声低咳,再慢慢道:“偷摸可不是好习惯。” 闻言,李月亮一怔,便是讽刺的低头一笑,真是巧了,昨天也是有个人偷摸抓了他的脚,被他摸着脸说了这么一句。 到底是风水轮流转啊。 他也不多解释什么,站起身揉了揉隐隐发麻的手腕,便默默的往旁摸索。 靠着墙壁的女人看他一个瞎子在杂草尘灰里东摸西找,就问:“你找什么?” “我刚才好像踩到了一只猫的尾巴。” “……”女人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再抬眼淡淡道,“那它早该跑了。” 蹲着正在扒草堆的李月亮想了一想也对,随便拍了拍身上便起身摸着墙转身离开,却是走了没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东西砸地的声音,接着就是低低的压抑呻吟飘来,在这寒风飘簌的深夜偏巷里格外明显。 呻吟很低很轻,只响了两声就紧紧的压了回去,应该是声音的主人不愿让它飘得太远被别人听见了。 总是有人太过高傲,连一丝软弱都不愿示于人前。 他在黑暗里站住听了好一会儿,就听见那人艰难的从地上爬起身,擦着粗糙的墙壁一步步的踉跄走路,还有特意压低压轻的混乱喘息。 明明就知道有人在后面不远处,那人却连一句求助都不肯说,莫名就像极了宁愿在黑夜里淋风受雨,也绝对不肯低声下气向人示软的野猫,高傲清高的不可一世,叫人可怜又可笑。 他想起那个人从头到尾靠着墙壁没起来过,想起那人在白日里是遭受了什么才会昏倒在深夜的偏僻深巷里有家难回,想起那人一句低低细细的‘偷摸可不是好习惯’就放开了他的手腕。 说不清是怎么想的,又或许真是鬼迷心窍,反正李月亮掉头走了回去,走到那人身后三米远左右的距离,然后开口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回去。 女人突听这话就是怔了一怔,随即回头盯住他,目光都是沉沉的复杂。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她的声音更冷了,充满疏淡与傲意,还有戒备。 果然像极了野猫,连旁人抛来的善意都不肯轻易接受,又或是她已经受过这种无趣而残忍的把戏,不会再轻易相信。 但这些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说:“你的脚扭了,这边是郊区,附近没什么住户,最近的就是我住的小区,出了前面的巷子就到了我家楼下。” “……” “而且你身上应该也没钱吧,不跟我回去,你今晚住哪?被冻死吗?”他刚才依稀摸到了她的衣服一角,衣料很薄,像是夏天的连衣裙,又或者是睡裙。 但凡衣服里有钱,她都不至于会到这里来,应该也是待不下去之前的地方才会逃出来。 何况马上入冬了,在外面单衣薄裙的睡一晚不被冻死也要大病。 女人沉默了,而沉默往往就是默认。 想到女人的脚崴了,于是他自己慢慢的走上前尝去扶她。 女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眉头拧起,却没有排斥他的靠近,只是当他的手扶住自己的手臂时,身体微微一僵就让他扶着往前走了。 入手的触感冷的如冰,靠在这人身边半点温度没有,简直不像是活人才有的温度,当即冷的他一个激灵,想到这人一身单薄的衣裙便忍不住深深皱了皱眉头,便沉默不语的扶着她往巷尾走。 应该是在寒风里待太久了。不敢想象如果再晚点发现她,或许就不知不觉的死在这深夜里也说不定呢。 人,本就是极其脆弱的东西。 走了大半路两人也没开过口,气氛不免尴尬起来,于是李月亮试着问了一下:“你叫什么?” 女人转头看了看他凄色空洞的眼珠,又看向漆黑的夜幕,慢声道,“蔚蓝。” “蔚蓝?”他微微偏头想了想后,由衷的夸奖道,“名字挺好听。” 她只随口应了一声嗯。 她不怎么擅长和人聊天,见他难得起了话题,顺口抛了回去:“你呢?” “我?”他浅浅一笑,笑意浅的如水,“我就简单多了,我叫李月亮。”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她有来有往,依葫芦画瓢,还绞尽脑汁的赠送了一句,“取的有寓意,明月睇睇动凡色。” “是嘛。”他却是可有可无的应下,眼光虚虚的望着前方,透不进一丝光亮,“当年我爸偷懒,我出生那天正好月亮很大,所以干脆就给我取名叫做月亮。” “叫月亮也很好。”她的神色放的端重极了,“古来今往多少人也想得到月亮,可惜总未能如愿,倘若不能得到月亮,那么成为月亮也未必不好。” 他听完就笑了,笑容满是嘲意:“可惜了,我得不到月亮,也成为不了月亮。” 他本以为她听后要问为什么,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顺势应下。 “成为不了,那也是好事。” 耳边的嗓音很轻,又淡,淡的像是月光落在他耳边,冷的凄清。 李月亮瞎了很多年,早就对一切光源感知不到,所以他没看到躲避了大半晚的月亮竟然这会儿会舍得从层层乌云后出现真身偷窥大地。 正好快到中旬,散落的银光争相恐后的跑向地面,月光落下,正好完整照出身边人的一张脸。 长眉细眼,肌肤细腻,轮廓鲜明,只是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洁白曳地丝绒裙,就几乎可以把满地的月光比了下去。 她仰头望向苍穹里那一轮光辉明月,迎着那明亮斗大的月亮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轻声淡淡的丢出了最后一句话。 “毕竟要成为月亮,会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