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上元

    上元佳节，百姓们俗称叫元宵节，那天必须要吃的带馅汤团便是元宵，上元节对哪朝哪代哪个地区来说都是一年中的大节，南阳县也不例外。

    正月十四、十五这两天晚上是正夜，南阳县城里会举办花灯节，小贩们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上元灯节，卖灯笼的那些人可不就指着这半个月挣钱呢。每家每户挂着吊顶灯笼，大道上也有各式各样的灯笼，扎好的一人高的福字灯笼，精巧玲珑的仿制宫灯，贴着戏文故事画的走马灯，晶莹剔透的琉璃灯，会叮咚叮咚作响的风铃灯，编成一团的滚地灯，更多的是小孩子手里提着的十二生肖的灯笼，竹框扎的，白纸糊的，点上眼睛就栩栩如生，着上一段小小的蜡烛，走一路亮一路，上元节晚上从县城最南到最北的街道到处都是亮闪闪的。

    既然正月十四灯会就开始了，卫祯明就正月十四傍晚过来的，赶着第一天的灯会，驾着他的驴车，再仔细一瞧啊，驴车后面还坐了好几个尚水村人。

    有只驴的好处就是无形当中使得驴车成了尚水村人的出行工具，虽然卫祯明对尚水村人来说是个生得不能再生的生户，但是有利可图有便捷可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大家自然而然也会多高看你一眼多重视你一分。卫祯明家里养的那么大的一个牲畜压根藏不住，没过多久大家都知道卫祯明家里有驴和驴车套。有不少人去城里办事直接找到卫祯明家了，乡里乡亲求着搭个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于是干脆他就搬出来了驴车，凑够几个人逢上集会这种就外出拉一趟，每次村里人坐车也不能白坐的不是，多多少少都给卫祯明捎带点东西作为车钱，这项进项成了卫祯明卖完白菜以唯一的进项，还有个不好的就是得罪了赶牛车的张来福叔，明摆的抢生意，搁谁谁愿意啊。

    后座的尚水村人们在城门口都下来了，卫祯明也把驴车停在了城门口，交了两文钱给了专门看车马的人，上元节南阳城里人山人海驴车进城去估计也是走不动的，放在外面最好。

    谁也想不到的事，卫祯明竟然是在城门口遇上苏宝熹的，距离上一次和苏宝熹见面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城门口人和车纷纷乱乱，乌泱泱堵成了一堆，他一眼就看到了苏家的马车，富贵人家毕竟还是稀少，所以有那么几辆马车就显得别样出挑，苏家的就是马车，马车上还挂了一卦绣“蘇”字的小旗。卫祯明他并不知道这苏姑娘为啥也会被堵到城门口，难不成是刚外出回来？

    看那架势，苏宝熹似乎也是刚从马车上下来。上元佳节，凡是女眷皆是配着白衣蓝裙的样式，苏宝熹也是如此，一手扶着小丫鬟的手从马车上走下来，外罩的一件大青色披风被风吹起一个角来，衣服后尾拖了车蹬子的一个面，似是有点闷热，她皱了下眉毛，扯了扯衣领子，一手解开了披风缀着的乳白色同心圆玉扣，露出里面着的一件缠枝花暗纹白绫袄，白衣衬着溶溶月色，看起来相貌动人，下面则是系的一条宝蓝色的缎面织金裙，宽幅膝襕织着鱼戏宫灯景，底襕处则是小团的梅花样并着八仙杂宝纹，纹样倒是应时应景，正月十四晚的灯光一映，裙摆宛如遍地生花。

    苏宝熹旁边还跟着个蓝衣男子，俩人走进了说话，卫祯明没敢过去，停好驴车后就站在大树下面望了一眼瞧了瞧，苏宝熹背对着他和那男子谈话，那男子正对着他，这就导致他一瞧，嘿，这男的他也认识啊，清秀漂亮得不像个屠夫倒像个小公子的杀猪匠——王安。

    是了，王安是苏屠户的关门小弟子，这苏宝熹苏家小姐估计也是和王安一道来的。

    王安好像看到了有人在看他俩，便和苏宝熹说了句什么话。

    苏宝熹听了王安的话转身看了过来，发现树下竟然站的是卫祯明，心下一动。于是她走了过来，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不错眼珠地盯着面前的卫祯明，好久才慢慢说道：

    “你怎么在这儿，王安说你在这里瞧我这么久了，你做什么啊？”

    “这不上元节我也过来看灯，正好瞧见你了，瞧你今天穿的好看啊。”

    卫祯明回答的这句话意思可敞亮，说看了就是看了，半点没带犹豫的，并且等到苏宝熹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她还画了眉毛抹了胭脂点了口脂，整个人粉粉嫩嫩的，像是一颗夏天的甜心蜜桃。

    搁一般小姑娘这时候就该脸红害羞了，可咱苏小姐苏宝熹是谁啊，在卫祯明面前就从来没害羞过，苏宝熹扬了扬头，看着卫祯明的眼神里神采飞扬，说道：“我为了今天晚上准备了许久，确实打扮得好看穿得好看。”谦虚是什么东西，能喝么，能炖着吃么。

    卫祯明一看小姑娘看起来挺开心的，还挺欣赏苏宝熹身上这股子骄傲的劲头，点了点头，问道：“那你问完了，我也问问你，你咋在这儿被堵在了城门口啊？”

    “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信，今天我出城去相看人家了，要不然特意盛装打扮做什么，不过我想也成不了，那户人家一看就不喜欢我这种这样的女孩子。”

    “你才多大啊！你父亲这么着急把你嫁出去呢！”卫祯明说的语气有点急切，他是真心觉得这小姑娘没多大啊，那么早嫁人做什么啊，嫁了人后从此一心相夫教子，每年除了固定的节日能出来亮亮，平常里连个郊野四季轮转都看不到了，听着苏宝熹最后一句又觉得说话味儿不对，想了想又安慰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今天穿得特别好！你人特别好！他们相不中是他们眼拙见不得真仙女下凡。”

    苏宝熹无奈地笑了笑，到底是没吭声，过了许久才又说：

    “对了，告诉你一件好事。”

    “什么？”

    “五香卤rou铺子要开了，二月初二就开张。”

    “这么快？”卫祯明诧异道，这小姑娘动作未免也太快了点吧，才几个月就都准备好了？更觉苏宝熹父亲让她早早嫁人的决定太过荒谬。

    “嘿嘿。”苏宝熹接受了卫祯明的惊叹，面上嘻嘻一笑，心情显然十分开心了。

    “小姐。”苏宝熹笑的正开心呢，这时候王安才走了过来，先是唤了苏宝熹一声小姐，然后朝卫祯明拱了拱手。

    “不知这位是？”王安问道。

    “在下姓卫，卫祯明。”卫祯明不用苏宝熹介绍，自己先回答道。

    “哦，原来是卫公子啊，我观卫公子看起来有点面善不知...”

    “王公子这叫过目不忘啊，我确实和你见过一面，腊月份你去尚水村杀猪，王匠您那杀猪技术可是一绝！”那是至今仍然让卫祯明忘不掉的场景之一。

    既然都在城门口遇上了，王安和苏宝熹今天的外出任务已经完成有闲暇功夫，仨人便商量着一起去逛花灯。

    由主道大路至关帝庙这段路是上元节最繁盛的地方，苏宝熹走正中间，左边是卫祯明右边是王安，仨人年龄相差不多，性子相合，不一会儿便熟悉起来。

    卫祯明也是和王安第一次深入接触，几番交谈下来，这人确实也如他的外貌一样，语气温和有礼，真正的表里如一。

    逛到了关帝庙周边，上元节卖小吃食的逐渐多了起来。苏宝熹眼馋街边卖酒酿小汤圆的，王安不喜甜食吃甜的多了醋心，于是就买了两碗，苏宝熹和卫祯明一人一碗，仨人一起坐在小摊边边吃边聊聊天。

    她这碗是黑芝麻馅的，卫祯明那碗是花生的，小汤圆一上桌俩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急着吃，先给对方碗里舀了四五个自己碗里的小汤圆，动作一致到王安看到都愣了下。

    “你们两个...”王安摇头失笑，举了两个手指头示意道，“俩吃家，不够可以再买啊，总少不了你俩吃的。”

    “嗨，我和卫兄又不互相嫌弃，对了，正月二十八你去送那姓周的么？”苏宝熹嘻嘻一笑问道。

    “应该去吧，这毕竟是他第二次下场了。”谈及周文斌，王安笑容rou眼可见地浅了一点。

    “不是我说啊，这么看那姓周的也只会死读书，标准书呆子一个，估计这次还不中，你送了也白送。”苏宝熹撇了撇嘴，一如既往地不喜道。

    “小姐慎言。”

    苏宝熹突然从小汤圆碗里抬头，左瞅瞅右瞅瞅：“我瞧着，你王安，他卫祯明，都比那个周文斌学问好，你俩要下场考科举焉能不如他？”

    卫祯明闻言一口吃的差点没噎住自己，赶忙摆了摆手，“我就识了几个大字而已，怎么敢去考试啊。”嗯，虽然说吧自己以前是状元，嗯，嗯，嗯，其实我也是一枚状元来的，思来想去倒是把自己给逗笑了。

    王安微微笑了下没说话，权只当做苏宝熹说着玩的，不作他想。

    花灯一条街转完，最为壮观的“走百病”也该开始了。

    “走百病”也是传统的上元节习俗，女眷和小孩们相携着组成长长的队伍，见桥过桥，见门就摸门钉，汇成一条奔腾的人流，浩浩荡荡地来，浩浩荡荡地走。

    苏宝熹在花灯街上买了一个圆球状的藤编滚地灯提溜着走，花灯四面缀着四条红色的流苏穗子，随着人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滚地灯的巧劲就在于此，不管外面动作多大多翻腾里面的蜡烛都不会倾倒。

    她走着走着便走进了“走百病”的人流，成为人流中一朵小小的浪花升起又消散。

    卫祯明站在大道边人流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解下厚重的披风搭在左胳膊上，露出一般无二的白袄蓝裙，颜色璀璨，灼灼其华。人流最前头敞篷的四架马车上锣鼓琴笛响个不停，为这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奏出一曲万年欢来，苏宝熹站在“走百病”的人群里欢快地笑着，朝着王安和卫祯明使劲儿挥了挥手，身影背后漆黑的天幕绽开千万朵烟花，耀眼如白昼。

    灯火阑珊处，卫祯明同样笑着冲苏宝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看见了没有。

    应该会看见吧，卫祯明小小的期望着。

    千年喜，

    万年欢，

    欢情饮达旦，

    福源良宵满，

    上请天官多解厄，

    愿姝生生身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