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碳酸（4）

    周三，林敢翘课又换班，刘延亮看见他在宿舍里鼓弄衣服，尾巴都摇上天去，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是要补觉。”

    他暗暗就笑：“今天不补觉了，去放贷。”

    易灵凌陪着彭程把代码跑了三天，回宿舍就瞧见这条花枝招展的狗。

    “学弟！你怎么在这儿？”

    “等人呢！”

    他下巴抬着，指向宿舍，易灵凌一瞬就懂了。

    研究生不若本科阶段那样交往密切，李冬青更是独来独往，少见跟谁有过亲密的接触。她聪明漂亮身材好，好些人追求，可从没见答应过谁。原以为小学弟也是露水情缘，要无功而返，现在看，是她下论断太早了。

    李冬青就蹦蹦跳跳地下了楼，眼底尽是笑意，易灵凌来回看他俩，两人极致和谐地穿了套咖色，深浅搭着，一看就像情侣。

    她挑着眉谑笑这俩：“怎么？已经成了？”

    李冬青挪了位置，走到林敢身边，上下打量他的衣服，跟自己的十分相称，于是她笑开，歪着脑袋，活像一只小松鼠。

    “今天嘛，暂时是的。”

    “是我落后了，现在谈恋爱还能搞一天制？”

    李冬青语焉不详，叫易灵凌有些迷糊，才熬了夜不想再遭受情侣重创，便懒得追问，摆着手上楼。

    “你回来再给我说说这个单日制怎么搞的吧！”

    这两人都招人，穿了情侣装欲盖弥彰。

    李冬青的同学不认识林敢，可林敢的同学大多认识她。只因刘延亮那个大嘴巴四处宣扬，这厮已经有主了，不怕死的尽可去挑战外院的李冬青学姐！她能把你从厕所里揪出来，打到派出所去！

    这回林敢没怨他，反而有些感谢他的多管闲事。

    两个不愿陷入拒绝漩涡的单身人士，借了彼此的名头逃离苦海，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冯梦圆跟于跃刚从朱虹办公室里出来，远远瞧见那一对，于跃短叹两声，冯梦圆心里有数了。

    这天艳阳高照，秋霜冒了头，空气温爽，李冬青心情也不错。

    参加前男友的婚礼要讲究很多：穿衣打扮要得体，随意中藏有巧思，不能喧宾夺主也不能落了下风。状态要优雅饱满，太多人知道她和汪如海的往事，所以不能让人家觉得她念念不忘。最好是能带上一个足够充场面的男人，证明老娘一春又一春，一年四季都是春。

    总之，就是要体现一点：我李冬青大度得体，万花丛中过，绝不稀罕回头草。特意找了林敢，为的就是不给别人多舌的机会。

    林敢笑她多此一举，这么看不上前男友，为什么还要来参加婚宴？

    李冬青反驳：“他自己要来邀请我的，免费吃席诶，干嘛不去！”

    前男友这种生物类同老树皮，你都想不明白那么干巴的东西，当年是怎么嚼下去的。只不过就算是老树皮，汪如海也是质量不错营养犹存的老树皮，尽管李冬青不想再嚼。

    婚礼选在一家很大的酒店，新娘叫邱蔓，漂亮娇俏。林敢对门口照片多瞅了两眼，被李冬青狠狠掐了两下腰：“就知道你们男的一个样！”

    林敢无奈，该怎么解释，只是想好好看看这女的优点在哪儿，能让那个汪如海买椟还珠，舍了李冬青。

    林敢不知道，各人有各人的所求。

    邱蔓的父亲是药材公司的管理层，母亲是舞蹈教授，一家的首都土著，她是最小的女儿，从小受宠，天真烂漫，要什么有什么。

    而汪如海贫困户出身，高中一毕业就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助学贷款，学的是近几年最最热门的计算机专业。大一开始就兼职家教，别人熬夜修完bug倒头大睡时，他往返在兼职的路上。奖学金一直拿，大三跟着学长学姐做了款程序，才稍稍宽裕一些。

    一个天之娇女，说什么也不该跟这种穷小子扯上关系。人人都讶异他怎么攀上的高枝，其实主要还是邱蔓喜欢他。小公主甚至不惜跟父母闹掰，也要跟他在一起。家里人见不得小女儿吃恋爱的苦，才答应这桩婚事。

    两人顺着指引去签到，负责收礼的人是李冬青的高中同学侯成，也是汪如海的哥们。看见她的瞬间侯成就担心要出事，斜眼瞥见她边上那个男人才稍稍放心。

    李冬青再疯，也不至于当着现男友的面怀念前男友吧！

    他松了口气，与她攀谈。李冬青却不想多聊，牵着林敢直接入场，酒席边才坐下，高中同学就面面相觑。人人都道，李冬青你也来贺喜啊！

    她坐直了身子，盯着对方：“怎么，我不能来？”

    谁也不敢跟她纠缠，纷纷熄火。

    林敢凑到耳边笑她是颗小辣椒，李冬青撇撇嘴，收了刚才的火气，格外娇憨：“要你管！”

    寻常人家办喜大多饮料白酒解决，汪如海婚礼桌上却是红白双喜。奔富RWT798，一瓶近千，一桌两瓶，全场近百桌，更别说这上头还压了几瓶茅台，林敢看了看这排场，光是这酒水就百万起步，真是阔气。

    别人嘲讽汪如海吃软饭攀高枝，可李冬青觉得，这也算是一种识时务。她小啜一口，告诉林敢：“换成我是汪如海，我也选富婆！”

    环顾四周，目光所及皆是阔绰，想不被这种虚荣迷惑，还挺难的。李冬青其实很理解汪如海，林敢却只是觑了一眼：“换我我还是选你。”

    “真的假的？”

    “真的。”

    他说得真切，然而世人逐利，甜言蜜语只能用来听，李冬青不会上当。

    “你不选她只是因为还不够多，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你怎么知道跟你没关系？你挺好的，我觉得你挺好的。”他顿了两秒，又调侃，“可你要是能混成富婆就更好了！”

    “贼心贼胆，你还挺贪！”

    李冬青哂笑，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她不会嘲讽他的假设，但有些疑问，“为什么是我混成富婆？混成之后你就不用上班了？让我包养你？凭什么？我不能找更好的？”

    林敢若有所思：“嗯……那还是我先发财比较好。”

    她刨根问底：“为什么？”

    林敢答：“这样我才有选择权嘛！你薄情寡义，真要是你发财，准一脚把我给踹了！”

    李冬青不接：“我想踹就能踹！跟发不发财可没关系！”

    她一点话柄也不留，林敢微微板起脸。

    从小到大都是人群焦点，从没被人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换做是往常，大概早就翻了椅子离席。偏偏遇上李冬青，二十年没养出来的包容与忍耐倒是开始生根发芽了。

    林敢沉默，李冬青很快察觉他的不对劲。

    “怎么？生气了？”她捏捏他的下巴，“放心吧，今天我肯定不会踹了你的。”说完又捏捏那双漂亮的手，然后张开五指，合握进他的指缝之中。

    她眯着眼睛，花枝招展地笑：“不气了吧！”

    林敢微愣，看着掌心里那白白小小的一团。

    小时候莫皓霖说他老和尚不开窍，少搭一根筋，他不当回事。没兴趣玩女人，没心思养爱情，更何况世界上多的是到死打光棍的人，不差他一个。他以为自己至死孤身，不料才二十岁就栽了爱情的跟头。

    缓缓地合上五指，将她团握，那股温凉顺着掌心流进心里。林敢勾起唇角。

    不气了，有什么好气的呢？

    薄情寡义、爱撂狠话才是李冬青，是李冬青就好。

    同桌的人互相寒暄，也偷偷观察这对情侣。

    高中时期的李冬青耀眼至极，聪明，美且自知，不骄不纵，顶多有点霸道，少见到这样放松自如的时刻，他们都想知道这新男朋友是何方神圣，又怕哪个多嘴的坏了婚礼的气氛。

    席间，汪如海和邱蔓过来敬酒，见到李冬青有些惊喜，也堂皇。

    大二上，他主动找李冬青提分手。

    他心底明白的，再喜欢李冬青，这女人不把他当作爱恋对象，至多是可以浅浅聊天的朋友。而邱蔓一心倾慕，追他多时。大小姐不论在情感还是工作上对他都有好处，权衡之下，汪如海做了最理智的选择。

    大二下，李冬青出国交换，别人都说那是远走疗伤，汪如海却在机缘巧合下知道，提分手时，她最亲密的外公刚去世。

    他偶然见过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李冬青外公得知他们的恋情时也曾教导他不必自卑，人各有定数，好日子总在后头。如今为一己私利，舍下他们两人，装得再坦荡，心里还是略有愧疚。

    邱蔓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

    她是知道李冬青的，认识汪如海时就知道他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也很优秀。曾经就眼红过汪如海对她的敬重，如今看见他态度有异，心里更是打鼓。

    富人家的小女儿未必多么纯真，见识过大世面更知道怎么保持体面。

    她推推汪如海肩膀，顺势搂进臂弯，宣誓主导权的心思太过明显，李冬青看着好笑，心里开始翻白眼：难不成我还会跟你抢？

    邱蔓举杯：“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跟如海敬大家一杯！”

    汪如海很快也回过神，一口闷下。

    好几个人拉着他多说道两句，侯成作为他的高中挚友更是打开话匣子，   不想放他走。

    一桌都是高中同学，旧事许多，勾连回忆，唯有李冬青打定主意装哑巴。偶然牵扯到她，她也没甩一个眼神，只闷闷跟林敢聊天。侯成其实盼着她不要闹事，可看她故意给脸色，心里也来气。

    高中时他就不喜欢李冬青，漂亮归漂亮，太傲。汪如海那么好的人，非得热脸贴这张冷屁股，他早就看不顺眼，现在更想借着大小姐的名头压她一压。

    帮着喝了一圈，酒意醉人，他冷不丁从人群中冒了头。

    “李冬青，大家聊天呢，你怎么不说话？如海之前也帮过你不少忙，敬个酒不过分吧！”

    汪如海一愣，有些迟疑，邱蔓脸色更有些难看。

    汪如海这个穷小子能帮什么忙，顶多挡一下老师的唇枪舌剑。李冬青知道他是报复，也不装乖了。

    “我跟汪如海，谁该敬谁的酒，他心里清楚。另外，你可能真欠我一杯酒。你忘了你高中跟秀秀谈恋爱的时候，我还帮你打掩护了！你妈逼你们分手你还要死要活呢，说这辈子非她不娶。你还记得吗？对了！今天怎么没见着秀秀？你们没一起来？”

    侯成的未婚妻就坐在旁边，自然不是高中女友高秀秀。李冬青皮笑rou不笑，就想给他难堪。侯成看见未婚妻表情才清醒一些，“李冬青你在别人婚礼上犯什么浑？”

    “我犯浑还是你犯浑呢？”转眼一笑，“我敬汪如海一杯不是不行啊，汪如海，你喝吗？”

    冬青举杯，敬酒成了一种威胁。谁都知道气氛不和谐，纷纷出来打圆场。林敢低头一笑，来时她就说了不是想找刺，单纯蹭饭，要不是那个男同学挑刺，也闹不成这样。

    笑着，一把搂过李冬青，他抬手就是一杯：“我们一起，敬你们，百年好合！”

    他们俩本就长得好，今日穿了身情侣配色的衣服来，又小闹了一出，一桌的风头全部都抢走了。汪如海和邱蔓怔在原地，哈哈笑了两声，酒喝下了，事情也就翻篇了。

    李冬青心中有怨：“他们先挑事的，你给台阶做什么？”

    林敢揉着那双小手：“算我多管闲事，就想宣誓主权，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