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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父可谓当世少见的铁血男儿,从来只流血不流泪,一辈子的温柔与关切却是全用在了心爱儿子裴寂的身上。 在他没有边界的呵护下,裴寂小时候吃药都要放着无数的蜜饯,被裴父不厌其烦的哄了又哄才哭哭啼啼的往嘴里放。 一个男儿之身,竟是养的比皇室公主还要娇贵十倍。 裴寂的娘早早地香消玉殒,裴父深爱亡妻,对亡妻唯一留下的儿子便是任予任求,千般顺意万般宠护,简直把他惯的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 裴父还在当家做主时,裴寂走路都是横着走,说什么要什么都必须立刻得到满足,压根听不得拒绝两个字。 哪怕裴父几年前甩手下了黄泉陪伴妻子,府里还有亲兄弟裴二少会笑着为他扫平路上所有的障碍,甚至比裴父更加的骄纵他,顺着他,内内外外从不需他cao心一件小事。 亏了裴二少没有底线的纵容与无条件的善后,裴寂这些年惹出的祸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且一件更比一件离谱。 不客气的说,裴寂成了如今这副文不成武不就,没有心机不懂掩藏,唯独脾气厉害的当世少有的张狂模样,裴父与裴二少的功劳高不可没。 幼时只因裴寂一句嫌累不想学武,裴父便从未逼过他碰过武器练过功,就让他舒舒服服躺着当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少爷,丝毫没吃过一丝苦楚。 因此只是这一点点的疼,就让豆腐捏的身子的大少爷痛的叫开了声,下意识想要收回自己的脚,却被京娘及时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她把裴寂光滑粉嫩的脚掌放在自己的掌心里,另外一只手就力道均匀的揉着他红肿的脚踝。 “很快的,忍一忍。” 京娘自然的屈膝蹲在他身前,一边按着他的脚踝轻柔按压,一边头也不抬的叮嘱:“你之前老是躲着我,我没注意到你的脚踝伤了,下次再有受伤的地方要提前告诉我。”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淡,却说得极认真,低哑的嗓音竟十分的悦耳,和她平时傻里傻气,只知一味讨好的憨厚样子有些不同。 疼的皱紧眉角的裴寂,听着这话竟鬼使神差的没有吱声。 他低头望着屈膝蹲在自己身前的人,看她垂着眼认认真真的给他抹药揉脚,想着她刚才说的那话,心里竟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裴寂缓缓的抿紧嘴角,望着这个只因为担心他受伤的脚踝就轻易的解开了绳子,并且细致给他上药捏脚的丑八怪。 为了方便给他抹药,她把袖子挽起,露出两条纤细紧实的手臂,里里外外很干净,没有寻常人家从小就点的守宫砂。 当然没有了,她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其他像她这般的年纪连孩子都不知生了几个,就她一个孤零零的守着这座破烂土屋。 裴寂眼尖的瞧见她左手虎口的位置还留着那日他狠狠咬她留下的疤呢,她从没有为此怪过他一句。 他待在这里足有数日,对她不是骂就是嫌,从没给过她好脸色,次次让她热脸贴了冷屁股,连他都替她臊的慌。 可无论被他拒绝了多少次,她也不在意,下一次仍是笑眯眯的凑上来嘘寒问暖,没有一丝不快。 她脾气好的简直可怕,被他挑衅怒骂也无所谓,看着他时她的脸上全是暖暖笑意,一口一个相公,声音温柔的好似浸了水。 她唤他相公唤的自然而情深,总给他一种仿佛他们并非刚刚相识,而是成婚多年的错觉。 甚至有那么两次,裴寂的脑子一时半刻没能转过弯,竟是差点脱口应了。 她和平常那些团团围在他身边的人完全不一样,无论是亲人还是奴仆,他们对他都别有所求,不是求权就是求钱,最次的也是求色。 唯独她,她对他好,好似根本不需要他的回馈与感恩。 只因为他是被她救回来的相公,她就甘愿一厢情愿的对他好。 她的好来的太简单,太轻松,却很纯粹,一旦习惯了,让人真的难以抗拒。 他感觉到脚踝上的痛感一点点的褪下,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捏着他的脚掌,触感柔软,力道合宜。 从小到大除了父亲,还从没有人这样轻柔仔细的捏着他的脚给他上药,感觉怪怪的,有点痒,有点麻。 他是个被娇惯长大的贵公子,脾气坏,又任性,行事经常是心血来潮,事后却不管这件事造成的代价,直接一股脑的把烂摊子丢给旁人处理。 尽管身边的奴才婢女们从未对他有过埋怨与怨怼,每个人围绕在他身边都极尽讨好谄媚之色,可私底下咒骂他的并不在少数。 有两次他甩掉身后成堆的奴才想要溜出城玩,偷偷摸摸的路过一处楼阁时正好听到角落里聚成一堆的奴才们对他的纷纷议论。 他们说他今日要万金难求的南海明珠,明日要价抵城池的汗血宝马,每一样都耗费了无数的人力金钱,可他拿到手里随便看了看就抛在一旁任其生灰。 他比之古时纣王还要挥霍无度,即便是金山银山也会被他败光,这硕大的家业迟早要毁在他的手里。 他们说他身为一城之主却不善经营生意,待人处事更没有分寸,城中重事都推给裴二少处理,早晚会被取代主位,最后落得流离失所的可悲下场。 他们还说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行,脾气还糟糕透顶,就靠着一张漂亮脸蛋耀武扬威,无事生非,将来若是没了这张脸,连路边讨饭的野狗都懒得搭理他。 他们说的越来越多,越说越过,到了最后伴着他们的隐晦暗示与声声嘲笑,句句已是不堪入耳,字字扎人心口。 裴寂在不远的角落里听得心口发冷,眼眶泛红,气得身子都微微抖了起来 隔日,那堆聚在一起冷嘲热讽的奴才被裴寂一个不落的挑了出来,随便挑了个借口就命人当场一顿好打,然后把他们通通赶出了城。 彼时,常年身子病弱的裴二少就衣冠楚楚的坐在旁边,眉眼苍白,掩着唇低低的咳嗽着,对他明显故意找茬打骂奴仆们的事没询问过一字半句。 他只是看着裴寂牙关紧咬的白净脸孔,缓缓发出了无奈的,怅然的一声长叹。 这些年城里的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他亦有耳闻,也曾想过办法管束,不料反而演变的越来越烈,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作不见。 唯有裴寂活在蜜糖包成的堡垒之中,又有他特意的维护,他才一直不知罢了。 但是很可惜,任凭藏得再好的秘密,迟早会被公之于众,赤裸裸的晒在阳光之下,刺的每个人都隐隐生痛。 也是自那以后,裴寂本就糟糕的脾气就更坏了,喜怒易变,刁蛮暴躁。 不知是故意发泄还是破罐破摔,他开始变着法的折腾身边的奴才婢女们,伺候的稍不注意就会惹来他的一顿好骂,个别的还会被他无情的赶出城府四处流浪。 时日一久,下面的人对他的不满就更大了。 每个人眉开眼笑的看着他时,背地里已是骂了他千万遍。 裴寂活在成堆成堆虚假的奉承与讨好里,日子越久越感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寂寞,和无人倾诉的委屈。 自从裴父死了以后,他还从来没遇到过真真正正一心一意为他考虑,甘愿把他的坏脾气都悉数包容下来的人。 裴寂忍不住悄悄的向下窥看,见她垂着脸低着头,脸上的大半红疤隐匿在细碎杂乱的黑发下,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小巧挺拔的鼻山,还有长长细密的鸦色眼睫。 看了会儿,他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其实,她这张脸也不是很丑嘛。 当晚,恢复自由之身的裴寂睡在自己简陋咯背的木床上,竟然迅速就进入了梦乡,睡梦里嘴角都挂着微微的笑。 至于这夜做的什么梦,除了他无人得知。 多日以来,裴寂第一次能睡的心安理得,当然不是因为他被京娘劝的回心转意,定下心想和京娘在这穷村落过日子。 一直在他耳边唠唠叨叨的丑八怪,无意中竟然提醒了他一件事。 那就是无论这地方再偏僻再难找,都一定会有人找到他。 他身为堂堂的一城之主,城中的二当家还是和他一起长大,情谊深厚的裴二少裴钩,从公从私,一旦发觉他失踪了肯定会想法设法的来营救他。 裴钩打小就聪慧近妖,只要他想办到的事绝难不住他,况且世上能人居士众多,只要舍得砸下重金,就是想找到能生白骨活死人的神药也未尝不可。 巧合的是,裴家最多的除了无数的武功秘籍与内功秘法,就是堆着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 凭着裴钩的手段与无数的财宝,想找到他不过一桩小事罢了。 既然裴钩会派人来找他,那么他待在这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想到这件事,裴寂立刻向旁边苦苦劝他留下来的京娘表示了妥协。 反正他是男子之身吃不了亏,早早的服软还能得到自由,待在这里除了吃的差点,睡的差点,穿的差点,其它的与他平时也没什么太大差别,这点小苦小难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毕竟他全无武功,一身娇rou,即便自己足够幸运的跑出了村子,外面满山的财狼野兽不说,万一还遇上正在四处找寻他的仇家,那他岂非白白送了性命? 想通后的裴寂顿时豁然开朗,态度大变,京娘果然很痛快的给他解开绳子,隔日还拿出家里的存粮给他做了顿硬菜,以此补偿他这些时日受的委屈。 他说住下来就真的不再跑了,京娘试探了两次见他果真没有说谎更是大喜过望,除了暂时不放心他走出院门,便任他在屋里随意来往,他想做什么都不会阻拦。 几日下来,裴寂发现京娘对他真的很好,万般迁就,有求必应,只要他开口,她想尽办法也会让他得偿所愿。 有了对他无微不至的京娘,纵使他是作为她的相公住在环境清苦的乡村之中,但是和他当肆无忌惮的城主时好像也相差不多。 有真心对他好的人,有平淡如水面的日子,这样的田园生活,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