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陶轩结局）

    陶轩在龙族无人问津地关了三天。三天后，他被带出关押处，见龙族一派喜气洋洋，到处琼枝玉树，天上人间有的没的，都堆得满坑满谷。

    龙类本来就有聚宝的爱好，此时装扮披挂起来，让人感觉一脚踏进了传说中的珍宝岛。陶轩也算见过世面，但还是被这个场面吓了一跳，问身边的龙侍，龙族有什么大事，难道是世子大婚？

    他想，看当时堂上周泽楷和叶修那个样子，床单是肯定滚过了，周泽楷怕叶修跑了，先做个既成事实，也不算奇怪。

    不料龙侍笑道：“不是大婚，是我族千年难逢的喜事，祖龙归位。今天只是族内庆贺，过后还有三界共庆，都要来朝拜呢！”又说：“祖龙爷爷说，你也算本族子弟，愿意留下，就留下，如果不想留下，一切自便。”说着，行了个礼，便走了。把陶轩一个儿丢在喧嚣和热闹里。

    陶轩漫无目的地走在一片珠光宝气中，这些人间一件都难得见到的奇珍异宝，此时填山倒海般触手可及，却让陶轩觉得没有任何兴趣。此时应该是庆典的尾声，身边的龙族子弟，有人形的，有龙型的，也有半人半龙状的，但无一例外，都是一脸开心地傻乐。陶轩突然觉得，这些千万年传承的大族会没落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样子，活一千年两千年，跟活十年八年，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周围都在狂欢，没谁搭理陶轩，任他这么溜达着到处逛。

    陶轩实在烦了那些吵闹，专门挑着僻静处走，好容易吱哇乱叫的声音渐渐远了。他正想找个地方随便歇歇脚，也考虑下接下来怎么办。就听不远处一个清冽的声音道：“说了不要刺绣的，换了，拿天丝平纹的来。”“去看下，龙泉大池子的雾气过顶了没？要过了，将边上冷泉再兑些进去。今儿燥热。”……

    陶轩仔细听了听，说话的应该是江波涛。

    好容易碰到熟人，陶轩循着声音就摸了过去。

    他站在一边，等江波涛分派完茶水、点心、宵夜、汤沐浴的应用什物……种种琐事，一一细派，难得的是井井有条。不由得心下赞叹。

    江波涛早知道他在一边，只自己忙自己的。等面前下人都散去各干各事，才转头道：“陶老板，有事么？”

    陶轩知道他不会待见自己，也不装模作样，直接问：“江副队，请问叶修在哪里？我想见他一面。”

    江波涛沉下脸来说：“叶神已经不追究你做的那些事，你还想找他做什么？”

    陶轩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没道理，但如果放过这个机会，怕以后真是再难见叶修一面了。他不放弃，只缠着江波涛。江波涛不动声色，任他前后转，只说：“别痴心妄想。”

    被陶轩缠得烦了，江波涛也不是没脾气，怒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着你胡闹？叶神宽容，我们也看熟人面上不计较。不然，你当族规是摆着看的？”一抬手，就要叫侍卫把他赶出去。

    却见身后院门口结界波动，周泽楷一身盛装走出来。冠冕赫赫，龙威凛然，陶轩毕竟有龙族血统，见到君临，不由地低头躬身，行了个常礼。

    周泽楷将手中的权杖递给江波涛拿着，瞥了一眼陶轩，缓缓道：“前辈让你进去。”看到陶轩惊喜抬头的样子，只觉得万分厌恶，又加了一句：“好自为之，否则，后果自负。”说完，再也不看陶轩，只跟江波涛说：“咱们换衣服去。前辈说这一身看着气闷。”

    庭院森森。陶轩壮胆踏入院门，门后有小童迎着他，一路穿廊过殿，陶轩也不敢多看。小童将他带到一个大殿外，说：“你自己进去吧。”

    殿门是开着的，里面深不见底，好似怪兽大张的嘴。陶轩迟疑着，慢慢往里走。心中已经转了无数念头。

    正胡思乱想，已见有人站在面前，正是叶修。

    叶修此时跟陶轩记忆中的任何样子都不同。一袭及地白色长袍，虽然是纯色，但流光溢彩，高领珠扣，领口袍边都是繁绣，覆额的黑发，用一根细带箍着，压在脑后。这幅样子，既正式又随意，禁欲，又说不出的诱惑。陶轩不合时宜地想，这应该是脱了大礼服，然后也没有换常服，就出来见人了吧？果然还是这个性子。

    就听叶修说：“坐吧。”说着，自己走到殿中侧边摆着的椅子上坐了。

    陶轩却不敢坐，在他面前躬身站好，一低头，刚好看到叶修袍底露出来的赤脚，白皙圆润的脚趾踩在暗绿色的长毛毯子上，几丛毛针从骨节分明的脚趾缝中钻出来，看得陶轩小腹内隐茎一热。他赶紧咬了口舌尖定神：这可不是发情的时候。

    只听叶修缓声道：“你有什么事，非要见我？”声音一贯的清越慵懒。

    陶轩忍不住抬头看他。叶修靠着椅子，还是那副没形没状的样子。但不知怎么，陶轩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叶修的时候，那个清冷高绝的小少年，在阳光里看着自己一笑，像神赐。

    他突然醍醐灌顶，叶修一直是叶修，从来没有变过。江波涛骂自己痴心妄想，并不过份。叶修若是天边的云彩，自己就是地上的泥尘。他想自己何德何能，居然得到这个人十来年兄弟般相待，又还有枕席之欢。只是，这莫大的福缘，当时却以为是寻常。

    想明白了这点，陶轩之前那些求不得，怨憎欲，都消解殆尽。他想，现在我还能见到叶修，叶修还愿意跟我说话，夫复何求？

    陶轩不再畏畏缩缩，站直身，看着叶修笑道：“本来想跟你说对不起，但说这句话也没意义。就不说了。”

    叶修看陶轩几念之间，恢复当年黑白两道通吃的陶哥做派，知道他想通了。也笑着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当时的选择，的确是对嘉世的最优选。不过我也有自己的难处，你看到了……”叶修站起来，一挥手，殿内垂帘洞开，院外的甘华树、琅琊台，一目了然。

    陶轩随着走过去，站在叶修身边偏后处，听叶修说：“我小时候就是住在这里的……当年，不是有意跟你顶着干。”

    叶修的身份，陶轩在出国前就知道。此时听他自己讲起，不免怅然。又听叶修说：“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陶轩恍惚回到挑战赛失败拆分嘉世那会儿，当时叶修也是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想出国看看。

    现在呢？陶轩听到自己下意识地说：“想回来。做什么都行。”

    叶修回头看他。陶轩并不回避，也回看着叶修。

    过了一会，叶修正色道：“回来也好。现在国内电竞产业发展正是上升期，这是你的老本行，就算不做这个，文化娱乐，电子信息，哪块都不缺发展空间。”

    陶轩失笑道：“原来你也会说这些话啊。”

    叶修也笑：“怎么，你真当我只会打游戏吗？”

    说笑两句，原本紧张的气氛也散开了。

    叶修又道：“陶知行说，你父亲留下的产业，一直是他叫人帮着打理。不多，一栋老宅，一些股票基金等，你如果认祖归宗，这些就都转还给你。如果你断缘入世，就按例回归本族。嗯……据说你父亲回族后，也没有另结姻缘，更无其他后代。”

    陶轩沉吟了一下，快速选择：“我认祖归宗。”

    叶修好像不奇怪他会这么选：“好，回头我让小江跟你交接。本家应该还有个仪式，去走个过场就好。”说着，两根微凉的手指，搭上了陶轩的脉门。

    陶轩发现叶修伸手过来，狂喜，赶忙反掌去握那只金贵的手，但叶修只是一搭就松开，而陶轩感到源源不断的信息量万花筒似的在脑海里各种闪。眼花缭乱之际，只听叶修道：“我已给你种下本族心印，里面有族规，一些常识，以及初级的修炼法门，你愿意练就练，不愿意练也无所谓。”

    叶修知道陶轩一直以来，志在人间。故有此言。而陶轩被巨大的信息量打得有点发懵，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抓到几个关键词：叶修，祖龙，龙凤合体，三界共主……他终于明白自己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一时间愧不可挡，不由得伏身，双膝并拢，跪在叶修脚下，用刚刚学到的龙族大礼，额头抵着叶修脚前的地面，还是说出了那三个字：“对不起。”心中愧疚，语声哽咽。

    叶修摇头：“都过去了，起来吧，别这样。”这好像是陶轩第二次跪在他面前了。第一次是叶修跟他提出要结束关系的时候。

    陶轩此时心如明镜，叶修是祖龙，是三界共主，自己这辈子别想再有一根指头能碰到他。他此时一门心思想对叶修有所表示，又想离他更近一点。脑中闪过一条信息，当机立断，就着跪伏的姿势，咬破舌尖，重重的吻在眼前的足背上。

    叶修一惊，赶紧一挥手将他托起来，看陶轩抬头时，额上已有红纹，火焰般一闪，隐入皮肤不见。不由叹息：“何苦如此。”

    陶轩对叶修愧疚难当，又万般不舍，情急之下，选了一个龙族单方面的效忠契约，此约简单易行，只需要效忠者心诚意真，噙血为证即可。既是单方面的契约，只对效忠者有约束力，简单说，就是陶轩不能对叶修有任何异心，但叶修对陶轩可以随意任行。这种契约太不公平，对效忠者的诚心要求又是极高，稍有疑虑，契便难成，所以极少有人用到。此时陶轩误打误撞选择此约，固然是将自己死绑在叶修身上再无反悔的余地，但也表明他对叶修之心，的确无假。

    当然，叶修若是不喜他，随手一挥，陶轩分分钟灰飞烟灭，但叶修又岂是这样的龙？他就着拉陶轩的手势，将人按到椅子上坐下，禁不住又说：“陶哥，你真没必要这样。”

    还听到陶哥这个称呼，陶轩觉得一切都值了，他也不说什么，只一脸心满意足地看着叶修。

    商人无利不起早，陶轩精打细算了半辈子，这一回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出去，不问收益，不想后果，竟然是从未有过的痛快酣畅。他看着叶修，自己都不知道，眼里出现了类似当年吴雪峰般的宠溺。

    叶修心下暗叹，握着陶轩的手，传过去一丝混沌之力。又轻柔地替他走了一遍经脉，说：“以此为基，修炼可以事半功倍。既然到这一步了，不妨试试。”

    陶轩心知这是修真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缘，连忙点头应了。听叶修又说：“如果碰到关卡处，不要自作主张硬闯。先放一放，实在过不去了，来找我。”陶轩又应了。

    今日跟叶修能有这个结果，已经是分外之想。陶轩识趣，知道自己不好再多留，起身拜谢，行礼告退。还是领他进来的小童带他出去，在院门口遇到周泽楷和江波涛，不知是刚来，还是等着。

    双方碰面，周泽楷固然辨出陶轩身上那丝微弱的混沌之力，陶轩也认清了自己跟龙世子的地位差距，按族规行了大礼。

    周泽楷看着陶轩，心中实在不痛快，但知道叶修终是顾念着当年陶轩收留他和苏家兄妹的香火之情。他扫了一眼伏在脚下的人，淡淡说了句：“去吧。”

    江波涛对小童一使眼色，小童会意，带着陶轩远远地安置进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