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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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惊变(四) 林声竹被迫在岳山绝壁待了一天一夜,勉强冲破xue道后,他匆忙下山,坐骑不翼而飞,他只得忍着饥饿,一路施展轻功前往岳山脚下的城镇,费了好一番口舌,才从村民手里买了匹马。 自己得了解放,他却不着急去联系屠魔会,向总舵主汇报自己的动向。 忙着冲破xue道的同时,他也稍稍想了想君不封会带着茹心逃往何处。他和君不封实在认识得太久了,就是用脚趾想,也知道那傻子必然会领着茹心逃往留芳谷。 逃去留芳谷也好,去了,也许她就有活路了。 林声竹并不后悔自己在岳山绝壁上的所作所为,他说的每一句话也都发自肺腑,路上他给过茹心机会,可她不领情。她不仁,也就别怪自己不义。 但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也许也有一个她被豁免的期许。被君不封定住的那一刻,林声竹先是不可置信,恨他坏了他们三人的大计,又担心他若是带了茹心出逃,以后该在屠魔会如何自处,会不会就此沦为叛徒?而最后,他虽是在忙着冲破xue道,心里却很轻松。 是的,轻松,诡异的轻松。 他是在冲xue时才悟到了自己真正的想法,路上一直忍着没对茹心痛下杀手,何尝不是希望她能就此逃出生天。如今君不封替他做了他想为而不敢为之事,心底最深的祈愿达成,那最沉重的担子也不用自己去担,他在冲xue时甚至乐开了花。 长久以来,不封总是在他身后默默替他做着脏活累活,这一次,他也同样出了手。君不封从来都是他们三人里最自由的那个人,可能也只有他,才能打破这必死无疑的僵局。 心底的阴云暂且消散,林声竹在前往留芳谷的路上也提心吊胆了好一阵,生怕闻讯而来的赏金猎人拦住了君不封和茹心的去路,万幸他这一路只看到了赏金猎人的尸首,并没有窥得君不封和茹心的蛛丝马迹,行至留芳谷,他已经彻底放了心。 因在治疗病童上与留芳谷多有往来,喻文澜此前也有和林声竹交代过进入留芳谷的方法,如今阵法虽稍作改变,终是依托五行八卦而生,这显然难不倒无为宫出身的他。 顺利摆脱迷阵,林声竹通过了一线天,也见到了谷口的巡防弟子,一问才知,君不封和茹心并未来到留芳谷。 林声竹听到这个消息,懵了片刻,他看了一路横陈荒野的尸首,可以确认君不封绝对是朝着留芳谷的方向来了,还是说自己这一路畅通无阻,但君不封要应对八方杀手,最后使得他们生生岔开了时间? 巡防弟子试探着问是否要为林声竹引荐几位长老,林声竹反问解萦如今在哪儿? 答复是这天没有日课,她想是在自己的居所休息,林声竹委托对方给带个路,巡防弟子们个个面露难色,最后为首的弟子无奈应道:“去往师妹的住处要横穿堕月湖和快活林,这两处都是谷内禁地,十分凶险,我们平时不轻易到访。谷内沿途都有路标,您可以按路标行进,穿过快活林,便能看见一个偌大的宅院,内有桃花树和石榴树,门前挂着两盏莲花灯,那便是解萦师妹的住处了。” 林声竹得了指引,也不为难巡防弟子,自己按照沿途的路标,一路向快活林行进。 君不封此前有同他说过留芳谷景色瑰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按他们三个喜欢四处游山玩水的性子,若不是因为公事繁忙,他真应该早点带茹心来留芳谷赏景。 想到茹心,林声竹因遍赏美景带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她现在怎么样了?受的伤是不是很重,她和不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赶来这里……就这么心不在焉地思索了一路,林声竹不知不觉走到了堕月湖附近。这堕月湖虽说是禁区,乍看上去倒是湖光潋滟,景色宜人,完全没看出“禁”在何处。 他也有些累了,想要捧抔水抹把脸,人才在岸边蹲下,背后突然袭来一股凌厉剑意,林声竹灵巧躲过来犯,连忙拔出长剑招架。 来人是茹心,杀气凛凛。 看到她安然无恙,林声竹大喜过望,欢欣地唤了她一声。茹心一愣,一时没明白他何以这样欢喜。君不封的声音也从不远处飘来,大喊着要他小心。林声竹尚不知自己要小心什么,君不封已然快步冲到他身前,替他抵挡了大半毒粉,整个人也因为难言的苦痛,直直栽倒下去,而林声竹亦看清了茹心手里突然多出来的物什,那是奈何庄的烈焰灼心,江湖闻名的火器。君不封在抽搐中还抓着女人的脚踝,摇着头不让她上前。女人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林声竹,突然满含泪光地笑了。 轰天响的爆炸后,林声竹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解萦守在他身边,哭得眼眸通红。 林声竹尝试动了动自己的身体,除却手臂,他浑身都僵硬得紧,迟钝的疼痛开始蔓延,左脸亦有灼烧的剧痛,嗓子更是因为受伤,嘶哑着说不出一句话。 留芳谷的七位长老救下了他,林声竹发不出声,三长老便替他介绍了之后的情况:那一场爆炸险些烧了留芳谷闻名已久的百草园,万幸后面下了场暴雨,才使得这惨案没有发生。爆炸中心的茹心伤势最重,已是回天乏术,随时可能断气,而与她一同前来的君不封则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堕月湖上飘散着他支离破碎的血衣。三长老点到即止,只说堕月湖里豢养着食人的凶物,之后的东西,他也不愿再提。 提到堕月湖里的血衣,解萦哭得泣不成声,而茹心就在解萦身侧的床上躺着,浑身血污,昏迷不醒。 很奇怪,与自己即将杀掉茹心的感觉截然不同,也许那时总有一个君不封给他托底,但在这一刻,林声竹清晰地认识到,他失去了君不封,而下一瞬,他就要失去茹心了。 解萦哭,他也哭,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气血上涌,林声竹竟生生晕了过去。被救醒后,解萦还在他身边啜泣。看他到他醒了,解萦一下发起了疯,不顾他重伤,她死死抓着他被灼伤的皮肤,活像是地狱来的小恶鬼:“牛鼻子臭道士!你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没有你,茹心jiejie不会受伤,大哥也不会失踪!还我大哥!你还我大哥!” 几位长老连忙差使在一旁打下手的罗介晔和朱蒙把解萦带出去,又嘱咐他们务必亲自送她回住处,解萦一路挣扎,还是拗不过罗朱二人的铜墙铁壁,被他俩生生拖了出去。 林声竹看着解萦被带走,视线就落到了不远处的茹心身上。他说不出话,只能望着长老们,他们竟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将两张床并到一起,给他服下丸药后,便纷纷离开房间,只把他们二人留在屋里。 他的手还能动,于是他试图去摸索她,摸到了她同样冰凉的手。 女人感觉到了他的触碰,身体微微一颤,喑哑着问道:“小竹子?” 林声竹低低应了她,任由女人牵紧了他的手。 “不封呢?”他和她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保持了缄默。 最后还是茹心率先笑出来,她咳嗽得很厉害:“本来我想杀的人只有你……结果心软了,没杀成,却害了不封。”她长叹了一口气,哽咽道,“真讽刺啊。” 林声竹亦是默然,茹心突然攥紧了他,以让他惊诧的气力伏在他身上。爆炸不止灼伤了他,也同样烧灼了她的脸,面容姣好的女人成了火光里熊熊燃烧的恶鬼,唯独那眸子一如往昔,是初见时就追随自己的明亮。 然后她力不能支地栽倒下去,笨重地砸在他身上。他吃痛,也不喊出声。 便是在他要杀她的那一刻,她也从未以这样悲哀的目光望着自己。 她摸出一直藏在短靴里的匕首,匕首抵着他烧伤的脸,用力一压就渗出了血,于是她笑了,在他的脸上刻起了字。 他疼,疼出了泪,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难听至极的嘶哑声响,他颤抖着拥住她,默默忍受她的标记。她的血流在他身上,guntang灼痛的让人心惊,他恍恍惚惚地想,许是因为血里有毒,才会有这样令人心碎的温度。 最后那一划落下去,茹心强撑着的气力彻底消失,匕首歪歪斜斜地滑到床上,而她也像倦鸟一样重新落回他怀里。他试图叫她,却怎么也喊不出她的名字,而不管他再怎么唤她,她都不会回应了。 罗介晔和朱蒙驾着啜泣的解萦走了一路,路过泛着血腥气的堕月湖,两人也不敢在这里久留,连忙拖着解萦直穿快活林。 对留芳谷弟子而言,若说快活林是个实际存在的恐怖,堕月湖多少是名不副实,毕竟谁会无缘无故跌进湖里?可直到今天,年轻弟子才明白了那看似风平浪静的湖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凶险。如今,堕月湖的传说非虚,快活林也就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恐怖。 感受到朱蒙和罗介晔都在发抖,解萦趁势松开了两人的桎梏,哀切地恳求道:“小罗哥哥,蒙jiejie,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不会有事的,大哥也不会有事的……你们让我静一静,静一静就好了。”她挤出一个含泪的微笑。 朱蒙一下急了:“不行,这天晚上怎么也得我陪着你睡,你才……” “只是有一件衣服,算不得大哥失踪,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地等着回来找我呢,他没事的。他一定没事的。明明他和我说好了,今天要回来找我的。”解萦俨然陷入了魔怔,朱蒙还欲说,罗介晔摇头制止了她,又给她使了个眼色,“走吧。” 年岁渐长,曾经欺负过解萦的罗介晔也稳重起来,与朱蒙自觉成了他们这一辈小弟子的男女领袖,朱蒙和他平时打交道也多,又如何不懂罗介晔的用意,她点点头,嘱咐了几句便同他一起折返。 解萦亦不多在原地停留,她快步回到家中,赶忙点亮了卧房,又从书房小心向外窥探,果然看到不远处两个瑟缩着观察自己动态的身影。解萦心里虽然温暖,却也要在他们面前做足戏,卧房亮了一阵便重新恢复黑暗,确定解萦已然入睡,屋外的两人彻底放了心,这才结伴返回住处。 待确认时间已过子时,暗中探望自己的二长老和解铃居士也已离开,解萦将床头的布娃娃伪装成在入睡的自己,连忙架上院里的木板车,直奔快活林深处。 树王还是一如既往的巍峨森严,不容林中其他活物靠近,解萦将板车放在一边,前去树王深处的大树洞下查看情况。 树洞里藏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他上身赤裸,身上盖着一块薄薄的毯子,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尚昭示着这是个安然无恙的活物。 解萦长舒了一口气。 第六章 惊变(五) 最初收到大哥的信件时,解萦就存了一肚子的疑惑。君不封这信来得甚是古怪,甚至称不上是信,只是个写着血字的布条。如此匆忙,恐是发生了非比寻常的事端,让大哥连给她说明的功夫都没有。 君不封每次来探望自己,都会提前说明好他抵达留芳谷的日期,偶尔也会不加告知,突然在院门口出现,但他从来没有单独约她去过什么地方,这次还是在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食人湖旁。便是只有几个字,解萦也从中读出了某些暗示。 解萦在留芳谷中虽不问世事,但在有心人眼里,解萦毫无疑问是君不封唯一的软肋,大哥既然特意把自己叫出来,那就意味着有同样知道她根底的人会找上门,不管是要挟也好,拿捏也罢,解萦最好与对方避开;而选择在堕月湖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相见,恐怕君不封这次来谷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需要避开他人耳目,而自己是他不可或缺的帮手,极有可能是要帮他医治什么人。 在外义诊的次数多了,解萦也渐渐懂得了该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事端,正如一句老话所说,不打无准备之仗。君不封的“血书”实在让她放不下心,为了按下心里不祥的预感,解萦特意备足了药,外用内服解毒固本,一应俱全。她还额外带了两卷纱布以及缝合用的针线,把它们都装在大哥为她做的布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君不封约她在申时碰头,解萦在弟子堂用过午餐后,就急匆匆跑回了家。她把自己全副武装好,拿了一把树王汁液浸染过的油纸伞,赶在未时一刻奔赴快活林,找了处隐蔽的位置蹲守。 解萦不太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考虑到君不封这次反常的联系,直觉告诉她,现在除了君不封以外的一切熟人,背后可能都有鬼。 等待多少有些百无聊赖,解萦甚至倚在树后浅浅地睡了个午觉。睡醒没多久,她看见了林声竹的身影,遍体鳞伤的茹心也突然出现在他身侧,似是等候多时。 情侣反目的戏码看得她心惊,大哥竟也出来横插一脚,看到大哥中毒,解萦难受的险险叫出声,她拼命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马脚,轰天的响声让她耳鸣了片刻,大哥在她眼皮子底下成了昏迷不醒的血人。没有时间供她哭泣与惊诧,解萦逼着自己定下心,戴上了避毒的金蚕丝手套,简单查看三人的情况,茹心伤势过重,已没了声息,林声竹受了严重的外伤,君不封的情况比他稍好一点,但毒素已然入体,情况较林声竹更危机。 经验和情感都告诉自己要先救大哥。爆炸声响这样大,便是堕月湖地处偏僻,也定会引来弟子查探,留给解萦的时间并不多,有些决策,她需要当机立断。 解萦虽对林声竹一向没什么好感,但她清楚对方不是花心的人,也不会轻易和茹心处到情杀的程度,能让感情这样好的三个人兵戎相见,定是发生了某些超乎感情左右的东西,想是与屠魔会有关。 茹心是和大哥一道前来的,两人都浑身血污,疲惫不堪,不知经历了多少恶战。君不封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解萦无从得知,她只是凭着本能判断,不管是马上要死的,还是半死不活的,现在都不可信任。大哥的安危,只有她才能保障。 越是这种时候,做事越要滴水不漏。 解萦收集了君不封衣物上残留的毒粉,随后将他破碎的衣袍扔到了堕月湖中。若大哥做了对不起屠魔会的错事,可以借此假死,逃出生天。留芳谷一向避世,足以让他在此地安度余生;若是林声竹心怀不轨,她也可以让在大哥伤愈后再出场,置之死地而后生。横竖她有一间密室,到时进退都由大哥决断。 解萦脱下自己的外裙给君不封做托底,铆足全身气力将他拖进了快活林,趁着血味还未引来其他猛兽时,解萦直奔树王而去,让大哥暂且藏在树洞之中。 在树洞里为他处理伤势之际,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解萦本就担心没时间处理从堕月湖到快活林这一路的血迹,老天爷帮忙,竟让血迹遁于无形。雨停后,解萦回去换了身衣服,又从家里带了件小毯子盖到君不封身上,这才赶回了堕月湖。 轰天的声响果然引得不少弟子即便冒着大雨也要赶来此处,只见二长老和四长老正指使着弟子们抬林声竹和茹心去医治,解萦向四处张望,确认自己留下的痕迹已被破坏得干干净净,这才放心地奔出去,冲着林声竹和茹心大哭不止。 她以为茹心在一番冲击后就已气绝,不想她竟缓过来一口气,甚至还勉强睁开眼睛,轻声安慰她,别哭。几年过去,茹心已经成了解萦很知心的大jiejie,一场爆炸将她们的关系重新打回原形。解萦不懂她为什么要对两个男人痛下杀手。她又哪是为了他俩哭呢,只要想到那个中毒后蜷在地上还瑟缩着苦苦哀求茹心不要出手的男人,眼泪就如延绵不绝的雨,已不由她控制。 为了保护大哥,这场戏必须演。 万幸,她演得还不错。 现在确认大哥安然无恙了,她的眼泪就又来了。 当时不得已拖着大哥前行,他身上恐怕又多了不少新伤,现在好了,她带来了大哥改良过的木板车,他不会再痛了,她来带他回家了。 因为疲累和伤重,君不封一直昏迷不醒,解萦巴不得十二个时辰都长在君不封身上,但为了大哥的安危,她也得不时去外面打探情报。 与林声竹相比,君不封后背和胸前的烧伤更为严重,但茹心洒向林声竹的毒粉确实是结结实实地被君不封招架了。解萦修习毒术已有小成,茹心抛向君不封的无名毒粉与她所见过的任何毒药都不甚相同,解毒的汤药给大哥喂着,也是治标不治本。庆幸的是此前转送给他的避毒香囊,大哥一直带在身上,香囊这次也替他中和了一部分烈毒。 林声竹同样也中了毒,他的情况倒不像君不封那般严重,但也足可以让解萦混迹在几位长老身边,探听他们对这毒药的研究。 解萦为君不封“失踪”一事装疯卖傻了三天,最后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到林声竹身边,与他一起面对惨淡的现实。 茹心终究是死了,死在了她的情郎怀里。她死之后,林声竹也像丢了半魂,无论解萦问他什么,他都呆呆地不理睬她。 茹心被葬在了无翁山下,白头川旁。 那里除了是留芳谷最负盛名的观景之地,也是出了名的情侣定情地,大家都很喜欢“长相守,到白头”的寓意,解萦自打有了长大嫁给大哥的念头,就一直想带他去那里转转,甚至在那儿和他“定情”,但她没想到的是,最先抵达这里的熟人,却要在这儿永眠。 下葬的地点是她替茹心选的,林声竹听了她说的寓意,破天荒地回应了她,在她的手掌上写了个“好”。 茹心下葬当天,喻文澜也赶来了留芳谷。 鉴于林声竹成了个闷声葫芦,解萦搞不清状况,也不好给他透露大哥的消息。她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喻文澜,可对方给她带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几日休养,林声竹能勉强嘶嘶地说出话,茹心的事属于屠魔会机密,但因为事关君不封的踪迹,解萦也被破例允许旁听。 仅听了只言片语,解萦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茹心的真实身份令她诧异不已,至于大哥出手相救,解萦也不觉意外,大哥至情至性,这种情况他如果不出手,那她反而要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君不封了。 喻文澜此次来留芳谷,除了确认林声竹的伤势,带他回无为宫疗伤,还要处理茹心事件的后续。 他要带茹心的尸身回屠魔会。 茹心虽已身死,但受她戕害死去的同僚太多,按屠魔会规矩,便是死人,叛徒也要在数清罪责后被当众鞭尸,挫骨扬灰。 茹心的身上许是中有一种特殊的毒,人死后尸身不腐,但在死前,她的身体已经因爆炸而破损不堪。两派相争无完卵,人死如灯灭,而茹心甚至无法安然长眠。 解萦此前见过最残酷的酷刑,莫过于群龙教的“满天星”,喻文澜此话一出,她竟感到当时在渝州竹林里窜天的凉意。 林声竹尚未伤愈,喻文澜的训话他只能躺在床上听,听到对方的打算,他焦急地翻下床,重重地摔在地上,拼命摇着头,嘶嘶地恳求对方不要这么做。 解萦的眼泪也说来就来,抓住了对方的袍子,同林声竹一起哀求。 对他俩的哀求,喻文澜仅是一笑置之。 他先是提点林声竹:“声竹,成大事者,心软是大忌。你也看到了,男女之情亦是拖累,你若是能对茹心狠下心,也就不会把自己弄到这么狼狈。你看看不封……为了一个处心积虑害他的妖女,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值吗?” 他又看解萦:“萦丫头,喻伯伯知道你一向和君不封交好,但今天之后就把这人忘掉吧,权当没认识过他。不管尸首最终有没有找到,你都当他死在了这里。毕竟他活着,也只会是屠魔会的污点,逃不出舵中法度。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他与奈何庄的妖女勾结,罪加一等,按规矩,当在舵内处以剥皮凌迟曝尸之刑。你认了他做义兄,日后你想闯荡江湖,江湖人又该怎样看你?你应该庆幸他死在这里,他死了,我可以给他一个与妖女同归于尽的虚名,这样你以后也会好过一点。”说罢,他笑微微地摸了摸解萦的脑袋。 解萦颤抖着咬牙道:“若大哥没有死,只是受了伤,等风头过去后再现身呢?” “死罪难逃。就是他逃往天涯海角,我们也会抓到他,给舵里兄弟姊妹们一个交代。”喻文澜和蔼地看着她,“这次他来留芳谷,不也是想利用你吗?若他真的没有死,按他和你的关系,他之后定会来留芳谷找你。萦丫头,切不可被他一时的花言巧语骗到,喻伯伯委托你,那到时务必稳住他,等我们来谷里,咱们里应外合,来一个瓮中捉鳖。” 瓮中捉鳖,剥皮凌迟……一个为屠魔会上刀山下火海多年的功臣,到头来竟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解萦甚至顾不上心寒,她只是不死心地问道:“可如果大哥就此在留芳谷隐居,江湖也没了这号人,这个时候,屠魔会还是要赶尽杀绝吗?” “萦丫头。”喻文澜正视她,语气很是严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屠魔会走到今天,离不开大家对法度的遵从与维护。从个人情感来讲,我当然知道不封这些年为屠魔会鞍前马后,比起放走茹心,他的功劳远大过他的过错。但我代表的不是一个人,我背负的是屠魔会数千兄弟姊妹的性命,要是就这么放过了叛徒,枉死的人会接受吗?” 解萦才不在乎什么枉死不枉死,现在即将被喻文澜架在火上烤的那个人,是她至亲至爱的大哥啊! 她颤抖着咬住嘴唇,拼了命地才没有发出尖利的叫喊。 渝州竹林的遭逢会有现在的经历可怕吗?解萦不知道。 那么好那么善良的大哥,这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想让他死。 一股前所未有的凉意直直击穿了她的心脏,她知道她应该在喻文澜面前再做做戏,但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给出怎样一个合理的反应,她只觉得他可怖,那种恐慌快要将她就地撕裂。 喻文澜又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是孟昶的女儿,要懂得识大体,萦丫头,听话。” 这一拍,有如千斤巨石,压得解萦喘不过气。 颤抖了许久,解萦终究没抬起头,她只是看着自己的绣花鞋,任由眼泪一点点落到布面上。 孟昶的女儿?在把她推下马车的那一刻,他有把她当过女儿看吗? 因为他是有功于江湖的大英雄,他抛弃她的事就可以不作数了吗? 曾经的喻文澜是这么“教导”她的。 全天下也只有大哥为年幼的她伤心不平过。 现在大哥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他为之卖命的组织头领说他,“死”得好。 就算大哥做错了,曾经为屠魔会上刀山下火海的功绩就可以不作数了吗? 现在大哥不仅要“死”,他还要让她认同他的“死”,而就算大哥侥幸活了,他也不能明晃晃地在江湖出现,她甚至要为了所谓大义,亲手送他上路。 凭什么?凭什么! “我不要听话……”眼泪很急地落下去,周遭都在天旋地转,她几乎是在哽咽着呐喊道,“是大哥救了我的命,大哥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话说出口,她又有了与这荒诞无稽的世道对抗的勇气,重压的胁迫不胫而走,解萦又能呼吸了,她似是宣告,又似是自语般确证地念道:“大哥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不顾喻文澜骤变的脸色,解萦擦着泪,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对方后面要来见她,她也躲在屋里,避之不见。 最后,喻文澜只得在门口好脾气地说:“那喻伯伯走了,以后等我得了闲,就会来留芳谷看你。” 解萦听着他的话,只是冷笑。几年前的罗介晔,怕是也遇到了江湖人这样的许诺。 有了闲功夫就会来看自己,但总有其他的事,会比看自己更重要。 来到留芳谷也快四年了,她甚至是喻文澜的故交之女,但他有一次造访过留芳谷,哪怕只是路过吗? 没有。 也只有大哥自始至终,一诺千金。 熬走了喻文澜,解萦终于得闲,可以进密室探望君不封。 君不封仍是昏迷不醒,几天下来,人也愈发苍白消瘦。 一时兴起向湖里投了件大哥的血衣,反而阴差阳错救了他的命。若没有这个“灵机一动”,只怕今天就是她和大哥的永诀之日。 她一个人,如何能抵挡过屠魔会的千军万马? 喻文澜的话语成了随时可能唤醒梦魇的咒语,她只要想到其中的任何一个字,就难受得痛不欲生。 解萦伏在君不封胸前痛哭不止,哭得头脑发晕之际,一个天外来客般的疑问,让她的神魂彻底归了位。 男人哑着嗓子笑问道:“这是谁把我家丫头给气哭了,大哥帮你去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