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花事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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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有人进门,君不封抬起头。看到解萦,他本能冲着她笑,而瞄到她身后的仇枫,君不封身体一僵,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说,高大的身体竟不自觉蜷缩起来,他似是想躲,可四周空空荡荡,他躲无可躲,只是局促地乱瞟着,身体不住颤抖。 解萦挡住了身后的仇枫,沉默地拍了拍君不封的肩膀,手掌干脆就停在了他肩上。神奇的是,男人竟真就在解萦这样的“安抚”下平静下来。感觉到君不封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解萦身形一晃,前去一旁的木桌上拿瓜果。没了解萦的遮挡,君不封得以与仇枫对视,可就像是把仇枫当成了一个可视的幽灵,他的目光直直穿透他,没了此前的不安,却也不将仇枫的存在放在眼里,仿佛仇枫生而为这密室的一部分,是与他毫不相干的死物。 解萦随手削了一个苹果,走到了不远处的角落。仇枫注意到地上有一个狗盆似的东西,只见解萦把削好的苹果切块,尽数倒进狗盆里,不等她照顾,君不封竟缓慢地爬了过去,俯下身默默地吃了起来。 仇枫一脸惊诧地看向解萦,解萦的目光却都在君不封身上,她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悲喜,只有死一样的平静。君不封伏在地上吃完苹果,便又默默爬回了他之前坐着的地方。 解萦才掏出怀里的手帕,君不封便抬起头,由着解萦替他擦去唇角的食物残渣。他全程笑得迷迷糊糊的,目光还是空落落的漠然,没有什么切实落进他的眼眸,仿佛世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下意识将此前扔在地上的物什攥得更紧,又回到了只有他一人知晓的孤独世界。 仇枫这回看清楚了,君不封手里握着的,是曾被解萦弃之不顾的小小木鸟。 “大哥成了一个痴儿。”解萦突兀地解释道,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他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任何事,茹心的,林声竹的……包括也忘了我。” “是……燕云做的吗。”不等解萦回答,仇枫狠狠地一捶墙壁,“该死!”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君不封身边,试图探探君不封的脉象。君不封虽然将仇枫看成了不变的静止,仇枫骤然凑到他身边,他还是受惊似的发着抖,惶恐地望向解萦,向她求助。解萦笑着摇摇头,又拍拍他的手背,君不封这才平复了紧张,好奇地任仇枫摆弄。 “他的疯傻之症……是药物,还是受了刺激?” 解萦还是微笑,并不作答。 仇枫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过往的纷乱纠葛吃了太多苦楚的男人,心下黯然。 “我临离开苗疆时,师父说,等找到了君世叔,就让我把君世叔当成是他来孝顺。我这趟回中原,本来就要去寻他的下落,他现在的情况,我定不能坐视不理。小萦,你医术高明,留芳谷又人才辈出,如果连留芳谷对他的情况都束手无策,那肯定不是一般的病症。你看这样如何?我知道你一直不算太信任屠魔会,我来留芳谷前,只来得及给总舵主写了封书信,汇报我这边的情况。为了保证君世叔的安全,等我得到了总舵主彻底的承诺,我再带着你和君世叔离谷,遍访天下名医。他遭了燕云的暗算,身上想是中了蛊毒。我逃回中原之际,幸得一位出自留芳谷的神医相救。说来也巧,他就是十几年前替我解了身上剧毒的恩人。他对苗疆的蛊毒研究颇深,想是能看出君世叔身上的眉目。” 解萦惊讶地挑着眉,那个救下仇枫的留芳谷神医,不是四处漂泊的晏宁师兄又是谁? 以解萦对晏宁的了解,晏宁虽然医术高超,但此前并不曾大肆涉猎过苗疆蛊毒,想是这几年在外游历,另有奇遇。 她勉强笑了笑,央求仇枫把他获救的前因后果都同她细细说明,她的本意是比对如今师兄的医术水平。可听着听着,解萦试图维持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眼底又生出了适才那股晦暗的情绪。 仇枫这两年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很会体察女人心态的微妙变化。他连忙安慰道:“小萦,我知道,你对师父一直心怀芥蒂。虽然我是打算你我一同前去寻访,但你若忌讳和我一起,我们可以分两队行事,这样彼此也算有个照应。” 解萦眼波流转,走上前去,右手轻轻拂过他的胸膛,不顾青年的颤抖,她一口咬住他的喉结:“你倒是一直很信我。” 仇枫其实不大信任解萦。 被燕云囚禁的这两年,复仇是仇枫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曾千次万次地想过死,可想到自己还没有替“惨死”的解萦复仇,他又似乎能在那个难捱的地狱里熬一天,再熬一天。 与师父相比,燕云对他多是亵玩,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对他兴趣寥寥,单纯拿他做一个测试药物和道具的现成靶子。但对林声竹,燕云是倾尽全力的折磨,片刻也不肯让他放松。也不知燕云此前给师父喂了什么药,在她锲而不舍的凌辱下,师父疯了,残存的理智让他在彻底崩溃之前英勇了一回,重新做回了徒弟的英雄。 林声竹对仇枫最后的嘱托是保护好君不封。 林声竹始终不觉得解萦真遭了毒手,他总觉得这背后可能有他们不曾获悉的阴谋。 虽然顺利逃离了苗疆,仇枫到底没能手刃燕云,甚至连师父也生死不明。回到中原,得知解萦竟安安稳稳地活了下来,而君不封虽然从此消失了踪迹,却也洗清了多年的污名。 从那天开始,仇枫心里就盘亘了一个疑问。两年时间已经足够他摸清燕云的实力,当时的幻露湖地处偏僻,君不封和师父都是行走多年的老江湖,燕云的下流手段虽然多,这两位也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着了燕云的道。仅凭燕云一己之力,怎能轻而易举降服他们四人?而局中另外两人的下落又与实际情况迥异,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正因如此,仇枫虽然思念解萦,却也不敢提前联系对方,想着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借此探探她的虚实。 可看到解萦如今的惨淡经营,仇枫又后悔他来时的举措,更不忍对解萦说出他的猜忌。苗疆的奴隶生活令人痛苦而绝望,也仅是因为心里有他惦念的小小萤火,才不至于让自己疯掉。 燕云是把他的身体里里外外地玩透了,不可见人的地方还留着她拓下的烙印。有时女人把玩他的手法和逻辑,也会让他想起“枉死”的解萦。他时常在那个阿鼻地狱里痛哭流涕地想,就算自己替解萦复了仇,如愿以偿地跟着她来到地下,他也是没有颜面见她的。也许男人不该想什么清白不清白,但解萦恰恰是看重这点的,仇枫固然可以对解萦的结下的露水姻缘闭耳塞听,但他很清楚,当时的解萦最终走向他,看的就是一个干净。而燕云把他在解萦面前的唯一优点,都毫不留情地撕碎了。 得知解萦还存活于世的那一天,他的心里涌起了天花乱坠的梦,却也在那一刻明白,也许这一生,他和解萦,再不会有任何结果。 仇枫没有理会解萦的调情,轻轻拂去解萦在他身上作乱的手,他正色看着她,眼神坚决:“小萦,给我一个答复吧。” “燕云她是,怎么玩你的?” 仇枫的呼吸乱了 。 解萦的一句话,让他一路强行伪装的潇洒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 “你……” 解萦轻巧地剥着他的衣扣,手指熟稔地在他的胸口盘桓,仔细看了看他的乳尖,她哼了一声,低声笑了:“以前总想在这里给你穿个环,但一直没找到由头弄,跟她说过你这里敏感,她有心,都替我做了……穿环的时候我特意嘱咐过,不要用常用的绣花针,一定要用那种纳鞋底的粗针……被穿透的时候,一定很痛吧?” 仇枫嗫喏着嘴唇,发不出丝毫声响。 “至于林声竹,我想他应该不是死了,而是已经被她折磨的失去自我。你走了,他少了一个挂念,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堕落,去做燕云的狗,对不对?” “住口!不许你这么污蔑我师父!” 解萦捂着肚子狂笑不止:“哈,说对了。” “果然是你。”仇枫面含苦涩,“果然是你和燕云里应外合。” “没错,是我。” “为什么?就算你恨我,恨师父,可是君世叔呢,他被燕云害成了这样,你怎么不想着为他报仇!” 解萦不予置否地摊摊手,声音甜美,神色恶毒:“我有和你说,这一切是她做的吗?” 她一脚踹倒了懵懂观望他们争执的君不封。突如其来的暴力许是吓到了他,灰白交杂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脸,君不封发着抖瑟缩成一团。解萦动作一僵,仅是粗鲁地扒开君不封的衣物,再未有任何举动。 与流浪在外的时候相比,君不封如今的生活可以称得上安稳,可他赤裸瘦削的上身伤痕累累,连胸前的青鸟都风采不再。仇枫记得很清楚,两年前押解君不封时,他的身上并没有这些可怖的装点。 解萦抚摸着君不封的头发,冷冷地解释道:“小枫,我确实和你无仇无怨,但从你对他下杀手的那天起,我就没办法再信任你了。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君不封。燕云和林声竹有旧怨,我帮她,是利益一致。你若没有背叛我,我可以勉为其难,在留芳谷给你留个位置。但你背叛了我,我只能顺水推舟,把你送给燕云。” 仇枫苦涩地低下头,当年的担心不是错觉,在目睹他对君不封下手的那一瞬,解萦就已与他割袍断义。解萦对君不封的情谊有多深,他再清楚不过,他不怪她的选择。但自己长达两年的噩梦,竟然在这一刻成了空,他不知道苦苦坚持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过去的两年里,他总是痛哭,总是哀嚎,他千次万次想方设法地杀死自己,最后都是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告诉他,为了她活下去吧,你还有她的仇要报。 燕云也并不总是虐待他,甚至不止一次说过喜欢他。即便他知道女人的表白虚假,可与自己持续付出的真心相比,孰真,孰假? 他强忍着身体的摇摇欲坠,勉强笑道:“你恨我……我能理解。可君世叔呢,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那又如何?我不欠他了!我爱他爱了这么多年,他给过我什么?耻辱,永远只有耻辱!他可以教天下人负他,可他却唯独可以辜负我。我给过他的机会,很多次,很多次。但他一次都没有接受过。好啊,他不接受,没关系,我想要他,我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他!” “解萦!你疯了!” “我没疯!他拒绝我,我就不让他好过。他想活得像个人,我就要让他像条狗。他不接受我的爱,我就让他疯了傻了还只能被我豢养!” “你是说……” 解萦咧嘴笑了,眼里是前所未有的阴霾与刻毒:“是我给他喂的药,是我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在燕云手里经历的一切,不管是强jian,虐打,穿刺,炮烙……他在我手下,一样没少。” 刻意遗忘的噩梦四散成了一叠一叠的碎片,在仇枫眼前交替上演。最绝望苦痛的时候,只有想着为解萦复仇,才不至于让他疯掉。而她呢?原来她是他炼狱折辱的始作俑者,甚至在他念着她的时候,她在用相仿的手段,变本加厉地折磨着另一个男人。 仇枫身体瘫软,跌坐在地,解萦却步步紧逼,势如疯魔。 他拼命摇着头,身体不住向后退:“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解萦轻蔑地哼了一声,冰凉的手顺着他的腰腹线往里探,竟试图往下扒他的裤子:“我什么时候让你对我有了这种误解?” “就算你一直不曾倾心于我,可他呢。你告诉过我,他救你于水火,你会倾尽全力地去回报他,你和我说过很多次的。”仇枫竟也哭了出来。 眼前蒙了一层厚厚的雾,解萦的动作也随之一顿。她偏头看了眼一旁的君不封,男人已经坐了起来,还是面无表情地旁观她和仇枫的冲突,是个纯粹的看客。 如今,就算她的所作所为再出格再偏激,也在他眼里激不起任何涟漪。 解萦歇斯底里地笑了,她垂下头,声音变得很轻很轻:“我没有骗你。我已经把我能做的都做了。他也确实恢复了清白,不是吗?我势单力孤,还能再为他做到哪一步呢?我为他做了这么多,可他连一份爱都不肯施舍给我。”她闭上眼睛,复又低低地笑起来,“小枫,你知道为什么,最后我会允许你的靠近吗?我一直在为我和他的未来做谋划,他在我这里的待遇,我早在他失踪的时候就想的明明白白。他不在我身边,我当然要拿一个玩具来练手,你自己主动凑上来,难得的替身,我为什么不要?在你身上练熟了,才能往他的身上搬,你说是不是?” 仇枫脸色灰败,面无表情。 他对解萦的言语刺激已经作不出任何反应。 那些支撑着他熬过难捱痛苦的幻觉,在解萦三言两语的刺激下,坍塌了。 仇枫冷眼旁观了它们的覆灭,也突然笑起来。 就算她说得再冷酷无情,他也曾悄悄目睹过她的命门,他不是没有报复她的利器。 他说:“就算你说得再多,你不欠他,是他辜负你,但有件事你应该知道。塔城那会儿……是他救得你。” 解萦愣了一瞬,面色不变,仅是声音紧绷得厉害:“你从那时起就在骗我?” 仇枫好整以暇,甚至有些得意:“那时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我不想让你和他产生联系。骗你是为你好。” “为我好?”熟悉的愤怒油然而生,解萦强压下到嘴的暴怒,讥嘲地看着他:“你现在告诉我是什么意思,让我愧疚?还是想看我的笑话?因为那天我哭得伤心,现在告诉我了,你就可以替自己出气了?” 仇枫不说话,单是望着她。他的目光和往日没什么区别,都是让她作呕的深情,但里面也夹杂着几分悲哀——这又让她想起了君不封看她的眼神。 她的头很疼,笑容却愈发刻毒:“我可没要求他来救我,怎么,他自己都没告诉过我这件事,现在轮得到你来向我邀功?你抢了他的功劳,你还挺得意?仇枫,我也不怕告诉你,如果我一直没有找到他,我是准备要和你在一起的,我的心里不是没有你。”她缓缓划着自己的心口,声音愈发缥缈,“我很难信任其他人,但你走进去过。可是你不争气啊。去苏州杀他那次,你就在骗我。原来在更早的时候,你已经骗过我了……你沦落到燕云手里,不是你倒霉,是你活该,活该!” 思绪空白了一瞬,仇枫低吼一声,剑尖直指解萦。 出乎他预料的是,解萦对着他的剑锋不躲不避。她神情闪烁,像是一早设好了套,就等着他的暴怒。 在仇枫快要刺中她的那一刻,解萦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迟迟不来,只有长剑落地的声响。 睁开双眼,君不封挡在她身前,像过往一样牢牢护住她。 剑尖刺透了他的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