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破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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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节那天,解萦险些失去了君不封。 回到留芳谷后,解萦长期深居简出,长老们担心她的近况,找到机会便要拉她出来转转,确认她是否安好。为了照料君不封,解萦将亲朋们近期的邀约推了个七七八八,到了腊八节那天实在有些推脱不动,只能硬着头皮出席谷内的小型夜宴。她一如既往地挑拣了君不封爱吃的小菜,宴席开始没多久便急匆匆返回家中。 回到密室时,她看到了让人不可置信的一幕——君不封将颈部的铁锁绕了几圈,正在找合适的位置试图将自己吊死。 铁锁将他的脖颈勒出的骇人的血红色,君不封却无知无觉。解萦赶忙去阻止他的轻生,男人的反抗非常激烈,竟与解萦大打出手。解萦被他手腕的镣铐击中侧脸,连退几步,疼得直哭。血味短暂唤回了君不封的理智,看到泫然欲泣的解萦,再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镣铐,他神色悲哀,却还是在笑。 待他从头疼欲裂中醒来,解萦苍白着脸坐在他身旁,侧脸贴了一块纱布。他能感到额头的刺痛,却想不起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轻声问她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解萦本来也没准备藏着掖着,他问,她就如实告诉他。 “我想着制止了你,可能你那股气撒出去也就好了,但没想到你会突然失控,不要命地往墙上撞……如果不是我阻止及时,现在你可能已经没命了。” 两个人都低落地看向一边。 君不封很清楚自己在枯萎,也许之前的频繁自残已经昭示了他轻生的未来。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有人比他惜命,但死亡的幻觉始终侵蚀着他,想要自尽的冲动如海水一般一波接一般地涌来,君不封每天都靠着和解萦相处的欢欣点滴来告诫自己,不要输给幻觉,不要被这种欲念轻易打倒。 可只要解萦短暂离开他片刻,那无际的黑暗就会顷刻将他吞没——人生已是一潭死水,唯独死亡可以给予他解脱。 每天都有类似的把戏在自己的脑海中交替上演,可他有眷恋。 他舍不得解萦。 他总是噩梦,总是惊醒。每当深夜他与幻觉进行一番气息奄奄的搏斗之后,看着身旁解萦熟睡的面容,他无不悲哀又欣喜地感慨,又熬过了一天。 可现在,他与幻觉的搏斗已经渐渐分不清现实与幻想,连他日常生活的最后平静,都要被向死的欲念吞噬得干干净净。手指疲惫地动了动,他坦诚地望着她,干瘪的脸上有很清浅的笑意:“丫头,大哥是不是病了?” 解萦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生病。”她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突然抬高了音量,“你没生病,就算生病,我也会治好你的,不准多想!” “嗯,大哥不多想。”他脸上的笑意仍未散去,只是闭着眼睛,很乖巧地躺回原处。 解萦摩挲他的眉眼,又忍不住抚摸他骨节分明的双手,脸颊在他的掌心轻柔地蹭了蹭,君不封似乎听见她在哭。 解萦轻声道:“大哥,备好的饭菜也都凉了,我再去给你热一下吧。” “好。” 准备起身离开时,君不封突然叫住她。 “丫头,记得把大哥的xue道点上……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解萦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好。” 之后的几天,解萦一直守在君不封身边,如果是不得已离开,她也会点了他的xue道再走。君不封虽然断断续续地发着低烧,额上的伤处总算是养好了。像是要扔掉什么不祥的信物,解萦迅疾拆除了他头上的绷带。君不封在这几日一直很沉默,解萦才将纱布扔到一边,他就罕见地揪住了解萦的衣袖,显然是有话要跟她说。 解萦转过身,迎着他平和的目光。 “丫头……和大哥说句实话吧,大哥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君不封长达数日低烧不退,胃口也萎缩得一塌糊涂。一个最喜欢享受吃食的男人,现在居然要靠流食度日。他平时清醒的时分同样短暂,他们两人似乎只有在饭点有过短暂碰头,其余时间,解萦只是守着那持续昏迷不醒的人形骨架,熬过一天是一天。 解萦本就被君不封的情况弄得寝食难安,他这一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连忙反驳:“不会的,我会治好你的……不会的。” 她的声音较以往要来得急促很多,君不封见惯了她胸有成竹的沉稳模样,一向自信满满的小姑娘,突然不自信了,君不封心里大致有了数。喉结微动,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凝视着不远处挂满了刑具的墙壁。 似乎快要到他们分别的时候了,不再是突如其来的寻死,他需要同她一点一点道别,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给她什么,但他想把他想对解萦做的,能做的,都为她一一做好。 解萦这段时间几乎被他磨成了一只惊恐的兔子,他稍一沉默,解萦就不自觉地绷紧身体,呼吸急促。 离开了他的怀抱,各怀心事的两人凝视彼此,君不封抬手理了理解萦的碎发,冲着她笑了笑。由于过度消瘦,他的笑容很不成气候,解萦看他已是不分美丑,突然见他干瘪的脸上故作轻松的一笑,解萦心里一紧,本来就面对他就词穷,这下更是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 君不封显然没有与她再对话的意图,反而温和地劝她去忙自己的事。可她哪有什么事可以忙碌?她眼下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希望他能够好转。 情绪翻涌,解萦情感复杂地吻了他额头上的伤疤。 君不封迟缓地朝她眨了眨眼,笑容支离破碎。 因为白天君不封的一句话,解萦提心吊胆了一天。 夜里躺到床上,即将失去大哥的恐慌又一次侵袭了她,她紧抓着床褥,拼了命地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哭嚎。 有一双手,抚上了她的双肩。 黑暗中的君不封贴过来,沉默地拥住了她,细不可闻的呜咽声飘进了解萦耳内,解萦心下黯然,手掌搭在他枯瘦的双手上,抬起它们,凑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这显然刺激到了他,解萦明显感到身后的男人在蜷缩,也许此刻他的后背绷成了一张弓,在抑制不住地痉挛。 解萦捧着他不断颤抖的双手,颤声唤了一声大哥。 他没有回复她,平复了情绪,就从她的怀抱中抽回手。 想要转身看他的情况,他却在她背后埋怨道:“丫头,你已经很久没有抱过大哥了。”解萦一僵,君不封跌跌撞撞地翻下床,跪在她身边低声恳求,“丫头,大哥只是想让你……没什么特别的企图,你不要和大哥生气。大哥没想离开你,大哥也不会碰你的,大哥对你发誓。” 泪水夺眶而出,解萦默许了他的请求,男人长久无神的眼里带了点耀耀的火花。 解萦直起身来,看着他前去清洗身体的瘸拐背影,心事重重地摸出了不夜石,垂头丧气地等他回来。 清洗完毕后,君不封晃晃悠悠回到了解萦身边。因为平时总在她身边跪着,解萦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他的高大英挺,如今,一个弱不禁风的麻秆居然在居高临下凝视她,哭得通红的双眼迸射出很温柔的光。 解萦鼻子发酸,她深呼吸着站起身,轻轻搂住面前的人皮枯骨。 君不封霎时晕眩了,好在解萦的双臂足以支撑住他突然失神的分量,只是一个天旋地转的瞬间,他们栽到了床上。 两个人的呼吸很轻,他们也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在这一瞬,彼此熟稔了的情事也变得尤为陌生。也许他们之间的性总是夹杂着血腥与暴力,解萦对他,向来不知如何温存。君不封根本没有享受过正常的云雨,乃至最后对异常习以为常。 解萦不确定君不封是否渴求她的暴戾,她别扭地安抚着他,远离了熟悉的凌虐,她顷刻间被打回初手的原形。男人的嶙峋同样拽着她止步不前,虽然默许了他的求欢,但解萦根本没有进入他的冲动。他是如此残破而易碎,解萦只想紧紧拥着他,在心里,在梦里,对他说出那些自己根本没脸说出的道歉。 感受到了解萦的犹豫,君不封也不逼迫她,反而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容里夹杂了几分罕见的慧黠:“怎么啦?小姑娘还没开始,就已经累上了?” 解萦被他难能得回光返照激得目眩神迷,一下紧紧地缠着他不放:“我才不累!我还没上真本事呢!”他笑得咳嗽,“你轻一点,大哥要被你嘞得喘不过气了。” 解萦眨了眨眼,吻他手心的疤痕。君不封喃喃低语:“痒……” 于是解萦就顺着他的双手,一路吻着她给他留下的所有伤疤。 身心已是强弩之末,还能在她的爱抚之下溢出低低的喘息。即便内里已经腐朽不堪,身体与她依旧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抬起他的一条腿,细细地亲吻着他脚踝的疤痕,这时他们双目相对,解萦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小片破碎的星空,莹莹地亮着光。 他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她。 君不封腼腆地拒绝了玉势的cao弄,眼神落在她的手上,解萦心领神会,用手指去探索他体内的新奇。他的喘息吐在她耳畔,又热又痒,刺激得她身下湿润。恍惚间,解萦突然意识到一件一直被她忽略的小事。 如果她的判断没有错误,不近女色的大哥到现在都没有享受过一次正常的男欢女爱。 她还没能把自己送给他。 以前给过,他不要。现在,是她不配。 君不封本来被解萦的手指cao弄得意乱神迷,因为解萦的突然停滞,他迷迷瞪瞪抬起头来,低声唤她:“阿萦?” 解萦打了一个激灵。 “你刚才叫我什么?” 这种突如其来的防备往往是她发疯的前兆,君不封立刻清醒了,他连忙摆手,吓得浑身哆嗦:“是大哥鬼迷心窍了,你别往心里去,你不喜欢,大哥就不这样叫了。丫头,别闹脾气……咱们好好的,大哥不想让你生气。别跟大哥计较,好吗?” 话说到最后,他也哽咽了。 他的话语里满是卑微与哀求,解萦咀嚼着他下意识唤她的语音语调,喜悦与悲哀束缚了她的手脚,她没能对他的哀求作出任何反应。 曾经的少女情怀终于得到了他的回应,这份回应却来得太迟太晚。 不,也许也不算晚。 其实他很早就向她释放了这个讯号,是她在强装着视而不见。 大哥早早把她摆在了爱人的位置上,只是她耻于承认,她不配。 这不是一个对他极尽虐待强暴的解萦应得的称谓,她已经犯下诸多大错。能够听他偶尔唤一声丫头,已经是他对她的法外开恩。 她宁肯让他误解,也不愿意接受他的柔情,这份情谊,她承担不起。 当着他的面,解萦缓缓褪去了自己的衣物。 这是他们第一次赤诚相见。 她火急火燎,一头栽进他怀中,言简意赅:“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