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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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逢君(一) 这本应是白帝城的一个普通下午。 城郊,几名老叟于江边垂钓,孩子们竞相采摘树上的野果,就连往日布衣褴褛的乞丐也放下了平素的营生,与孩童兴高采烈地打起了水漂。 沿江走来三个行色匆匆的粗犷汉子,无论是神情还是装扮,都与眼前的闲适格格不入。为首的强壮汉子扛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许是装了头鹿。他不耐烦地踢开挡在路上的孩童,痛得对方嚎啕大哭,众人责备的目光循声而来,这三人也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他们沿着一条小路向僻静处行,很快钻进了一间破烂的小木屋。 这是个废弃的民居,队伍最后的细高瘦子在木屋四周巡视一圈,机警地关了门。 门一关,三人放松下来,首领背上的麻袋也被他随手一丢,从中甩出一个活物——是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 “都颠了这么一路了,还瞪着呢?” 三人哄笑。 女孩通红的眼眸里满是仇恨的火焰,首领薅着她的头发一把提起她,疼得她不住抽搐,她嘴里骂骂咧咧的,还在不死心地乱踢。 他看了看自己一胖一瘦两个同伙:“咱们少说也往奈何庄那边卖过五六十个黄货,也没见过哪个小女娃子能凶成这样。” 瘦子笑道:“老大,你别说,这小女娃看着眼神凶,成色倒是一等一的好,咱们这几年经手的货,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像这种形貌秀丽的黄货,也算是百里挑一,咱们这回,是摊到宝喽。” 胖子伸手在女孩身上摸了两把,有些惋惜地摇摇头:“这也就是她年纪太小,要是再大点,咱哥几个享用一番再卖给奈何庄,岂不快哉?” 首领拍了拍女孩的脸,满怀恶意地问道:“小丫头,清不清楚奈何庄是什么地方?”女孩肮脏不堪的小脸一下扭曲起来,竟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他“啊”的叫出声来,气急败坏地掐住女孩纤细的脖颈,女孩在窒息中缓缓松了口,再看他的手,已是血rou模糊,若再迟几步,只怕这几根手指会被这小贱货当场咬下来! “小婊子,你找死!” 他掐着她,在她不滞的呼吸里狞笑着往下扯她脏乱不堪的衣物。就在这时,窗外凌空飞来一物,不偏不倚地砸中他的虎口,他手腕一麻,手上也xiele劲儿。 女孩暂时得了救,涕泪横流下,难受得直咳嗽。 再看那“暗器”,原来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石子。 他警觉地起身,两个手下也迅速围上前,朝着屋外喊:“什么人!报上名来!” 只听屋外一名男子朗声笑道:“何老四,你不带着你的兄弟在江城附近打劫,跑到白帝城来做什么?怎么,这是打家劫舍做腻了,干起拐卖妇孺的勾当了?” 护在何老四身前的一胖一瘦两位“护法”都着急地拧过头,何老四倒是很沉得住气,朝着门口客气地拱了拱拳:“我们兄弟三人初来此地,不懂白帝城道上的……” 不等何老四说完,一个疾风般的身影破门而入,一胖一瘦两位护法因躲闪不及,被压在突然崩裂的木门下哀哀叫唤,而目瞪口呆的小女孩非但逃过一劫,还被来人一扯衣袖,转手放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只听声音,会以为来人是什么来头响亮的当世大侠,见到真人,原来只是个衣衫褴褛,长发披散的乞丐,男人蓄了半脸的胡子看不出什么本来面目,不像高人,倒像是个装神弄鬼的小混混。 眼看自己的两个兄弟是不中用了,何老四也不跟男人废话,摆开架势就冲了上去,男人却侧身一闪,从门前随手抄了根扫帚,与他招架。 仅过了三招,何老四便知他误判了男人的身份,这人扫帚甩得看似随意,却有着恰到好处的精准,刚柔并济,颇具大家风范,是位用棍的高手。几番碰撞,他被对方刚猛雄浑的掌风震得连退几步,男人的功法至阳霸道,他已被这气劲伤了肺腑,何老四心一沉,知道自己在男人手里决撑不过十招。 情急之下,他从怀里摸了一把暗器,朝一旁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散去,果不其然,男人救人心切,抵挡之余,连忙将女孩捞在怀里,护住她的身体。 何老四赶忙趁这个空当,撇下兄弟,逃之夭夭。 男人救下女孩,也只是看着何老四的背影,并不去追。 他把小女孩稳稳地放到地上,正要拨开她散乱的头发问她有没有受伤,女孩却一口咬住他的手,疼得他差点叫喊出声,险险将她推开,可看女孩倔强愤怒的眼眸里实际满是惊恐,他咬着牙,缓缓把她搂进怀里,护住她的小脑袋,柔声说:“小丫头,别怕,你得救了,别怕了……” 女孩根本听不进他的话,还是狠力地咬。他疼出一身冷汗,依然强忍着这尖锐的刺痛,一句一句地小声安慰。 在他的安抚下,女孩紧绷的精神慢慢松懈下来,不知不觉松了口。 泪水缓缓流过她肮脏的脸颊,她在很有节制地哭。 男人疼惜地看着她,吸了吸手上的鲜血,柔声嘱咐道:“小丫头,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他从怀里摸出绳索,刚把地上呻吟的两个男人捆起来,女童顶着稚嫩的童声问他:“为什么不去追那个大坏蛋?” 男人脸上闪过一抹惊异,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不急,穷寇莫追。” 他牵着她出了屋,在屋外放了一枚信号弹,便将女孩架在肩上,紧接着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只见一只盘旋在空中的老鹰竟朝两人俯冲过来,小姑娘吓得缩紧身体,瑟瑟发抖之余还蒙住了男人的眼睛。 男人哑然失笑,默默移开她的手。 从衣袖上随便扯了根布条系在鹰爪上,他吹了声口哨,便让这鹰去了。 感受到肩上小姑娘的呆滞,他笑道:“这位鹰兄是我的朋友,是不是吓到你了?” “驯信鸽不难,但能将雄鹰驯养得这么听话,非常人所不能及,这很有本事。” 这丫头年岁虽小,谈吐却不凡,男人挑挑眉,驾着她往大道去了。 才出小路,沿江正好走来一位妇人,妇人刚从城里回来,余光扫到她的背篓,男人注意到里面似乎装着孩童的衣物,他赶忙拦下她,再一探听,果然是位沿街叫卖衣物的裁缝。 一番讨价还价后,男人带着给女孩买的新衣,带她向山林深处行。 找到了处清澈的山涧,他把女孩放下来,让她去清洗身体。趁着小姑娘在山涧洗漱,男人也不闲着,四处打了些野果,待女孩上岸换好新衣,背上自己的小包袱,他正好把洗好的野果摆到她面前,拿了个最红的果子递给她。 女孩也饿久了,根本不跟他客气,捧着野果咔嚓咔嚓啃了数口,这才有心思好好打量他。 这人乍看上去像是个平平无奇的乞丐,身上却没什么异味,脖颈与耳后都很干净。他的眼眸湛亮,被胡子遮住的面孔这时正冲自己露着和善的微笑。两刻钟前,她还存着要从他手上咬下一块rou的心思,眼里蓄了一点泪,女孩斟酌着开了口:“谢谢叔叔救命之恩。” 听的女孩这一声,男人不悦地挑起眉,又嬉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小丫头乱叫什么,不是叔叔,是大哥哥。” 女孩捂着头,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偷瞄到男人不再蹂躏她的脑袋了,她把手放下来,还是那副瓮声瓮气的样子:“大哥哥,谢谢你救了我。我叫解萦,家在巴陵。” 男人姿态潇洒地向她抱抱拳,全然没当她只是个身高不足量的幼童,朗声道:“君不封,丐帮人士,目前在屠魔会做事。”他又摸了几个野果给解萦递过去,“小姑娘,从巴陵到白帝城,少说也有千里,你是何时何地与父母失散的?我先带你回屠魔会的分舵,向外传递消息,等……” 解萦扯着他的衣袖,低落地摇摇头,君不封还欲追问,女孩却不发一言,只有泪珠滚滚下落。江风四起,他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小姑娘护在怀里。待她情绪渐缓,他冲她笑笑,重新把她放到肩上。 解萦身形娇小,坐在他肩上,身体随着他的动作一动一颤,后面整个人干脆像伞一样摊开,盖在他乱糟糟的头上。洗干净的小姑娘碰到脏兮兮的他,倒也不嫌,白藕一般的嫩胳膊细腿牢牢把着他的脖颈不放,弄得他头重脚轻了一路。 君不封从小姑娘之前的表现里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大致对她的遭逢有了判断,旁的话不敢再问,他只是晃晃悠悠地给她哼了一路不着边际的童谣,希望她能稍微笑一笑。 天色渐晚,小姑娘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听到她这边的声响,君不封把满脸通红的小女孩稳稳放到地上,笑道:“饿久了吧,大哥哥给你捉鱼吃。” 他随手从地上摸了根树杈,仅在江面扫了几眼,顷刻间便从江里叉来两条鱼,这一番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潇洒之至。无意围观的解萦也被镇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稀稀拉拉地鼓着掌,这时她再看他,眼里是很单纯的崇拜。 君不封被女童这种崇拜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偏过身连忙去捡柴火。 两人在江畔生起火,火光照亮了彼此的面容,解萦枕着手,默默看着正在为她烤鱼的大哥哥。大哥哥的面容是被胡须糊住了,但弯弯的眉眼有股别样的喜气。留意到她在偷窥他,男人本能咧嘴一笑,她也跟着笑起来。 本来她脸上这一路都是愁云惨雾的黯淡,这一笑,倒真有点“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惊艳,刚才何老四一伙人形容解萦“形貌秀丽”,确实恰如其分。 君不封突然很庆幸,他在白帝城外乔装探听消息已有些时日,这何老四一行还是自己偶然发现的狠角色,他们的底他是早已摸清了,只是不知突然来白帝城是什么目的,仅从自己今天探听到的消息来判断,他们从事倒卖人口已有些时日,若不是他临时起意跟在何老四身后,这个小姑娘身上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 一刻钟后,君不封把烤好的鱼率先递给解萦,解萦接过烤鱼,看着火光里的男人,一路憋在心里的话,藏不住了。 第一章 逢君(二) “大哥哥,你刚才说的屠魔会,我是听过的。奈何庄是什么地方,我也很清楚……何老四那伙人,是专门为群龙教办事的。” 屠魔会,群龙教,奈何庄,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势力帮派。群龙教起先是一帮恶贯满盈的凶徒为方便打家劫舍建起的闲散组织,时常为祸一方,又动辄因为分赃不均而频繁内斗,早已名存实亡,但近年来横空出世了一个天机散人,御恶有术,竟将这些刺头恶徒收拾得服服帖帖,群龙教也因此兴盛。至于这奈何庄,更是由来已久,其门人久居大漠,均是顶尖的探子和杀手,更与朝廷贵人时有往来。每隔几年,江湖里就会有权贵以“替天行道”的名义招揽侠客,以图荡平奈何庄,可这小小的奈何庄就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几年更是与群龙教关系匪浅,沆瀣一气,四处为非作歹。 正所谓:群龙有首,一笑奈何。 为了匡扶正义,“屠魔会”也就应运而生。 按理说,这些江湖帮派的纷争离寻常百姓甚远,巴陵又是个相对与世无争的地方,没什么江湖势力浸染,细想女孩这一路的谈吐,君不封稍加思忖,震惊道:“巴陵,姓解……你是‘解孟尝’的女儿?” 解萦点点头。 解萦的生父名叫解孟昶,是个在江湖里颇有名气的书生,因其乐善好施,善与三教九流结交而闻名。久而久之,孟昶也就被传成了孟尝。如今的屠魔会总舵主喻文澜在微末时也曾得解孟昶倾囊相助。 君不封出身贫寒,善于混迹在三教九流中,时常作为屠魔会的前线打探情报。蜀中的这个案子,他盯梢已久,只是长期混迹在市井之间,免不了远离了江湖的是是非非,武林最近的动荡,他是一概不知。 解萦轻声道:“群龙教的那些人找上门,爹爹一介书生,哪是他们的对手,家里养的门客只能抵挡一时,他还是得带着我们一家来投奔喻总舵主。可群龙教那些人实在追得太紧……爹爹说,总要一个人留下当诱饵,所以到了渝州,我就被他们撇下了。” “什么!” 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解孟尝在危急时刻居然抛弃女儿去求独活? 迎着男人震惊的神情,解萦苦涩地点点头,神色愈发黯然:“我被抛下了,却侥幸活了下来,爹爹二娘还有两个弟弟……他们都死了,我在渝州竹林里看到了……弟弟们被剁成了rou泥,二娘衣衫尽碎,肠子拖了一地,爹爹他更是……”解萦哽咽了。 群龙教一贯信奉“以牙还牙,千倍奉还”,君不封与群龙教抗衡数年,对他们的狠辣作风很是清楚,能从巴陵一路追杀解孟昶到渝州,中间相隔千里,这已经是群龙教千倍奉还的“最高礼遇”。既然如此,解孟昶只怕是落得了群龙教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处刑——满天星。 这“满天星”由现教主天机散人赐名,乍听上去很是文雅,实际却是远古酷刑“五马分尸”的演化。满天星便是因尸首破碎时,尸块与血液四处迸裂像散落的满天繁星而得名。 解萦在渝州竹林见到的,只怕已经是父亲支离破碎的尸首了。 再看女孩现在的神情,她的双眸很是空洞,形容家人的死状就像形容市集的屠夫割rou一般麻木之至。想到刚救下她时女孩脸上的凄惶绝望,她噬咬自己时愤怒与恐慌,君不封手上那已经发青的牙印又在疼。 他搂紧她,小心替她挡着江风。 长久的沉默后,君不封谨慎地问:“丫头,据我所知,你父亲一向左右逢源,他虽与我们屠魔会交好,但也不至坏了与群龙教的关系,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解萦低下头:“他为屠魔会提供了一份情报,更详细的我就不清楚了。” 究竟是什么情报,竟使群龙教不惜千里虐杀,屠人满门?君不封按捺住疑惑,继续听女孩道:“我怕群龙教的人会折返回来,也不敢去埋葬爹爹他们,只能一直跑,跑出了竹林也不知该去哪儿,后面,后面就着了那些人的道。” 寥寥数语,他已然看到一个家破人亡的女童仓皇流窜的身影,他让女孩坐到自己腿上,又摸出先前洗好的果子递给她,还是沉默。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女孩晦暗不明的眼里泛着幽光,她转过身,期期艾艾地说:“大哥哥,娘亲在未过世前,教过我一些奇门遁甲之术,还给我留了一本讲机关堪舆的书。二娘不喜欢我,但我学会了做小机关,弟弟们就不敢轻易欺负我,也是借着那些机关,我才可以一路流浪到这里。”她从自己背上的破烂小包袱里摸出了一个做工精细的小木鸟,君不封接过细细打量,啧啧称奇,愈发佩服起眼前这个凄惶的小姑娘。 解萦年岁不大,却如此早慧,家破人亡后一路颠沛流离,还能全须全羽活到现在,就中艰辛不难想象。他是一路苦过来的,也曾一度衣不蔽体地流浪,可和解萦这一路经历的艰难相比,他的苦难似乎不值一提。在家里还没有因饥荒破碎时,他和meimei是终日在田间疯跑撒野的小孩,有疼爱他俩的阿爹和阿娘。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呢?生父留给她的最后任务,是让她为家人孤零零地赴死。 按下满溢的心疼,他把女孩搂到怀里,强提了一股喜气,安慰道:“丫头,你这木鸟做得好,即便里面机关尽失,也能看出来你花了不少心思。小小年纪技艺就如此不凡,留芳谷的解铃居士如果知道了,怕是要哭着喊着收你为徒。” 解萦得了夸奖,反而抽噎起来:“大哥哥,我知道的,你是故意放走何老四,要放长线钓大鱼。我在路上听到了,群龙教在这里有一个隐藏据点,如果他们都追上来,你还护着我……”她哽咽,“我的机关都没有了,没办法帮到你。” 解萦擦擦眼泪,竟给君不封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所以就把我留在这里,好不好?爹爹那会儿已经留下我一次了,我习惯了,不会难过的。而且这次我会做好的,不会给你添负担的。” “别说了,别说了……” 解萦的哭声越来越响,哭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是真情,还是假意。可素昧平生的大哥哥拥着她,一遍又一遍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就像救下她的那一刻般低声哄她。那横亘了一路的惊惧、恼恨与不甘,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渐渐化为无形。 待她终于不哭了,君不封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宽慰道:“你放心,我刚才出手只是试探,没有尽全力,就算是带上一个你,轻松对付三四十人也不成问题。更何况,既然都惹上他们了,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找到我的。再者说,他们有人,大哥哥这边也有,刚才发的那几个小烟花就是讯号,你也看到了,这一路我们走走停停,留了不少标记,很快会和他们汇合的。你呀,别什么都还没发生呢,人就先xiele气。吃好鱼咱们接着上路,你放心,既然救了你这小丫头,我就不会轻易撒手不管的。”他的神情凝重起来,“我发誓。” 解萦等的就是这个誓约。 悬了一路的心放下来,她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吃鱼。 一旁的君不封马马虎虎对付了几口,就吹起了口哨。他的“鹰兄”再度应声而来,骄矜地停在君不封的手臂上,吃着他供上的鱼rou。 男人转过头,有些炫耀地问解萦:“怎么样,我这位鹰兄是不是看着特别神气?” 解萦和鹰兄瞪着彼此,她只是吃鱼,并不说话。 迟迟得不到应答,君不封尴尬地给鹰兄顺了顺毛。 “别看它长得凶,其实很好相处的。怎么样,要不要让它这一路陪着你?当然,鹰兄陪你玩,我也得小小收一点报酬。” “我……我没有钱。”她竟又要哭出来。 君不封赶忙蹲下身,与解萦平视:“别哭别哭,我不是管你要钱,你一个身无分文的小丫头,我怎么可能会向你讨要这种东西。咱们以物易物,你做的小木鸟送给大哥哥,交易就成交。”解萦不假思索,直接将木鸟递给他。君不封看着手里的小木鸟,有点无奈地戳戳她的小脑瓜,“你啊,就不会推辞一下,亏我还想了一堆话来哄你,结果你……” “本来就想送给大哥哥的。大哥哥救了我,解萦无以为报……” 君不封哑口无言,他站起身,叹息地拍拍她的肩膀,小心将木鸟收入怀中。 向天空再度发射一枚信号弹,他牵着她柔嫩的小手,两人继续上路。 考虑到两人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小姑娘又是手无缚鸡之力,君不封思前想后,干脆让解萦行至自己身前,两人同手同脚前行,若有暗箭,以他的身手也能护她一个周全。 他们就这样僵硬地前行了一个时辰,再有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就是屠魔会在此地的分舵。 借着月色,这路走起来倒也顺畅。 行至一片竹林,能隐隐看到竹林深处的星星光点。这时,有数支箭矢从四面八方直直射向君不封。君不封听着风声,将解萦身体一转,揽入自己怀中,衣袍翻动,暗箭被纷纷挡向一边。他与接踵而至的暗箭周旋,却隐隐闻到一股奇特的幽香。心道一声不好,君不封连忙抱着解萦滚至一边的低洼处,将解萦死死护在怀里。 他的心跳很快,还在密切注视四周的动态。 等了一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老友竟迟迟没能与他会合,而刚才闻到的那股奇香,饶是他第一次中招,也不难猜出其中的名堂。这定是奈何庄有名的“入骨酥”,可以让人在顷刻间四肢无力,内力运转受阻。索性他闪避及时,药物应该摄入不多。 他连忙往嘴里塞了几枚解毒的丸药,又封住身上的几处xue道。 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吓得双眸紧闭,她的身体很轻,落在他怀里,就仿佛无形中收拢了一只柔弱无骨的鸟。 如今两人身陷险境,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抱着她杀出重围。 趁现在还有气力,他向天空发射了信号弹请求支援。 盘算着自己在这围攻中能撑多久,君不封苦笑着将浑身僵硬的解萦搂得更紧。 “丫头,别怕。” 第一章 逢君(三) 无为宫的林声竹道长与霓裳阁的茹心女侠赶来同君不封汇合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君不封和一个身形瘦小的女童被群龙教的贼人们团团围住,而两人身侧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首,血流成河。 君不封也受了伤,身上布满血痕,形态可怖。他握着根血迹斑斑的青竹,半跪在地,粗喘着逡巡四周,与他对视者莫不胆寒地后退三分。 最令两人好奇的莫过于男人身侧的女童,那女童面色惨白,举着把锋利的匕首,即便一直在发抖,还是死死护在君不封身前,凛然地望着不时逼近的歹人们。 林声竹和茹心十分了解君不封的能耐,凭他的功夫,断不会让自己混迹到这种绝境。对望一眼,两人屏气凝神,同时拔剑,手中快剑如行云流水,杀得这群乌合之众一个措手不及。 君不封终于等到了迟来的救兵,高声喝道:“他们带了入骨酥,小心!” 两人眼神交汇,同时冲向包围圈正中心,一个抢来君不封,一个护住女童,旋即施展轻功,轻点青竹,几经腾转,四人安然无恙离开了竹林。 竹林外是大批屠魔会子弟,林声竹说了里面的情况,便带着这群子弟重新杀回竹林,而茹心因为略通医术,先为已经力竭昏迷的君不封治疗。 君不封身上的伤处虽然看起来骇人,但都是些皮rou伤,没有伤及根骨。茹心给他喂了几枚丹药,又在伤处上好药粉,粗粗包扎一二,便准备去给林声竹帮忙。才起身,一直守在君不封身边哭哭啼啼的女童死死拉住她的裙摆,凄声哀求道:“大jiejie,你先不要走,大哥哥身上还在流血……” “放心,这点伤奈何不了他。他啊,皮糙rou厚,死不了。”茹心不再理会她,急匆匆地进了竹林。 解萦噙着眼泪,撕了几条布条,小心翼翼替君不封擦去身上不时渗出的鲜血。 屠魔会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君不封一个伤者,居然就这么被堂而皇之丢在了大路上,那个本来应该留下照应他们的女人,对君不封的伤口也处理得很敷衍。解萦虽不通医术,但在自家宅院免不了和作为门客的侠客们打交道,处理伤口是否用心,她看得出来。 解萦替君不封心寒,难过地直想哭,又怕哭声引来什么不该引的凶残动物。大哥哥正是需要她的时候,而她手无缚鸡之力,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给他添乱。 两人倚在一棵大树下,她用稚嫩的臂膀尽可能拥住他,哪怕能传递给他一点的瘠薄的温暖,也是好的。 因为看出来君不封是个好人,解萦在江边冲他耍了个心机。目前她身无长物,想要活,只得依附于人,但单纯信任对方是不够的,还要有一些允诺,她才能彻底心安。只是真到了被围攻的那一刻,她还是无不心灰意冷地想,也许他很快就会走,毕竟自始至终她都是个累赘。带着她,两人都会死,抛下她,起码他能独活。 可他没有逃,以青竹为棍,男人护着她一直战到力竭,还替她扛了无数明枪暗箭。等他力不能支地跪倒在地,虽然仍是那副杀气凛凛的凶神模样,但她清楚,大哥哥快要撑不住了,现在,该轮到她来保护他了。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来的血性,从包袱里摸出娘亲留给自己的遗物,摆开架势,就这么护在男人身前,围上前的那些人都在笑,笑得她心乱,白日险些掐死自己的何老四也在其中,他最先靠近她身边。 解萦不再像最初碰到他那般尖叫无措了,这一次,她只是从容地用匕首豁了他的脸。 鲜血溅到脸上,很腥,很烫。 她唯独没觉出怕。 一旁的君不封突然咳嗽起来,打断了解萦的沉思,男人在迷糊中还在不停喊着,小丫头别怕,别怕。 解萦本来止住的眼泪,因为这一句话,又瘪着嘴去而复返了。 君不封在频繁咳嗽中睁开了眼睛,只见解萦抓着衣摆,要哭不哭地看着他。他笑着咳出一口血水,试图去揉她的小脑袋:“傻姑娘,都得救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可小姑娘非但不让他摸,脑袋甚至快要摇成拨浪鼓,“大哥哥你别乱动,你身上还有伤。” “好,大哥哥听你的。”咳嗽声渐止,君不封直起身体,原地调息,因为暂时没有入骨酥的解药,稍加调息,君不封就悄悄睁开了一侧眼睛,解萦还是噙着一泡热泪,巴巴地望着他。趁她不备,他坏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成功把她的头发揉得一段乱:“好啦,别一直拉着脸,虽然看着是挺吓人,但最后也是有惊无险,吉人自有天相,横竖咱俩现在都活蹦乱跳的,你应该笑才对。” 解萦气得直骂人,拳脚也招待上来了,冲着他的大腿乱踢:“什么有惊无险!什么吉人自有天相!你差点就要死了!你那两个朋友也不是真朋友!都是王八蛋!都去抢功!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伤口也不给你好好包扎!” 解萦突如其来的发疯吓了君不封一跳,可听她嘴里的骂词,他又很是感动。嘴里嘀咕着“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脾气这么大”,他还是笑模笑样地摸她脑袋,就像摸一只正在炸毛的小猫。 君不封不以为意的样子看得解萦十分窝火,怒急攻心,她竟一口咬到他手上,君不封疼得直哆嗦,到底没推开她。 等解萦咬够了,咬牙切齿地松口了,仍是怒气冲冲地瞪他。 君不封苦着脸看自己手上渗出鲜血的牙印,也有些气,他戳她的小脑门:“又咬人,你这丫头,属小狗的吧?” “我才不属狗!”解萦气得两眼通红,“我是气你识人不清!” 一个豆丁大小的丫头片子,居然颐指气使地说自己识人不清,君不封暗暗摇头,觉得这场景十分滑稽。可转念又想,他和这小丫头相识不过半日,已是共患难的生死之交,他保护她是行侠仗义的本分,但他倒下了,羸弱的幼童的却发着抖护在自己身前…… 他把她揽入怀中,耐心理着她凌乱的发。“好好好,小姑娘不生气,是大哥哥识人不清,闯荡江湖多年也没看出来人心险恶,不及我们小姑娘万分冰雪聪明,好人坏人一看便知。” 解萦明知君不封在借着拍马屁的方式贬损自己,但听他这话,自己身后的隐形小尾巴明显翘了起来,她骄矜地哼了一声,又小心地坐到他身侧,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