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想活下去
陆夫人带着修改好的合约回来后，苏小念看过没有问题就签字了。为了在紧急情况下方便联系，两人互相加了微信。 接下来的几天都过得很平静，陆子琛每天都会在她怀里躺一会儿，再没出现情绪失控，吃饭时也努力做到每口嚼四下再咽。唯一奇怪的是，他这几天没打石膏的左胳膊总是十分酸疼，前两天抬都抬不起来，后面几天好些了，但经常在苏小念给他按摩时疼得大叫。 “啊啊...啊...哼...”时间一晃就到了星期六，苏小念照例给他按摩，按到左侧胳膊时他又疼得直嚷嚷，头冒冷汗。 一连好几天都这样，她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期间让主治的赵医生来检查了好几次都没查出什么，就让好好养着，多按摩。 “没...没事的，已经好多了。”看苏小念愁眉不展的样子，陆子琛吃力地抬起胳膊，用僵硬扭曲的手指摸了摸她紧皱的眉心，笑着说道。 以前都是她安慰自己，现在竟反过来了。 苏小念见他把那胳膊抬起来，紧张地连忙伸手托住，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好像在捧着一件易碎品一样。 “会不会是你那天从床上摔下来把左手也伤了，只是当时没查出来？要不再去拍个X光看看？” “真没事！要是有骨折的话早该肿起来了。”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见陆子琛正看着自己傻笑，苏小念急得直跳脚，在病床旁焦躁地踱来踱去。 就在这时，赵医生走了进来。 “陆先生，今天要取导尿管了，你看是更换新的进去，还是用回纸尿裤？” 陆子琛刚想答复，苏小念突然咳了一下，他下意识转过头，用拜托了拜托了的眼神看着她。 “您的建议是...？”苏小念跟他对视一会儿，向赵医生咨询。 赵修宇从三年前就开始负责陆子琛的病例，这些年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死气沉沉暴躁易怒的样子，谁跟他说话都像听不见似的，如今看他被一个小姑娘收拾得服服帖帖，忍不住有点想笑。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想笑的冲动，恢复到专业的态度：“目前对陆先生来讲，两者都可以，但是对照顾他的人来说，导尿管肯定更方便。” “那还是用纸尿裤吧，麻烦您了。”见两者都陆子琛的情况差别不大，苏小念果断选择取掉他抵触的导尿管。 陆子琛嘴角向上扬了扬，心情格外舒畅。不止是因为终于可以取掉导尿管，还因为苏小念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个对她更麻烦的cao作。 赵修宇看他那偷偷高兴的劲儿，有些忍俊不禁。 “知道陆先生怕疼，我亲自来给你取。苏小姐，方便出去等一会儿吗？” 苏小念心想，这回避有什么意义？照顾了快一周下来，陆子琛哪儿她没见过？ 虽然这样想，但还是点点头乖乖地出去。 赵修宇缓缓走到病床边，却暂时没有掀开被子。 “陆先生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他笑着问道。 “没想瞒你。”陆子琛顿了顿，在苏小念走后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淡回答。 赵修宇被这笑容消失术惊呆，这典型区别对待呀！ “那...苏小姐也...？” “她还不知道，请你保密。” 赵修宇愣了愣，心里十分疑惑：“苏小姐知道你开始锻炼上肢力量肯定会很开心的...” “等见到效果再说吧，我不想让她空欢喜一场。” 病房外，苏小念打开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这几天秦雨嘉发来的未读消息。 “你早上跑出门去哪了？” “我去你租的公寓了，你没回去啊？” “你回一下消息好吗？你去哪了？” ...... “苏，小，念！你不会真去当护工了吧！” “你脑子是不是抽了！你快回我消息！” ...... 苏小念头疼地揉了揉眼角，开始在屏幕上打字： 我们明天不是一起吃饭吗？吃饭的时候说！ 那家店只能现场取号，我这边离久光广场比较近，明天我提前一个小时去排队，你和顾青南下午一点到就行。 消息刚发出去，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赵修宇缓缓走出来，手上拿着拔出来的导尿管。 “苏小姐，你可以进去了。” “噢...噢好！”她赶紧关上手机，还不忘再问一下关于陆子琛的左胳膊，“那个...我还想再问一下您，陆子琛的胳膊真的没事吗？他都疼了好几天了。” 陆修宇笑了笑，让她放心：“苏小姐不用担心，平时记得多给他按摩，再过几天就好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 说完，她快速回到病房，床边挂着的尿袋也已经被撤走。 陆子琛静静地坐在床上，见她来了，眉眼立即变得柔和。 “这下终于开心了？”苏小念帮他调整了下垫在腰部的枕头，看见那熟悉的纸尿裤时忍不住笑了笑。 腰被稍稍移动，淤青的地方传来一些痛感，陆子琛难受地哼了两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赵医生说你尿道的炎症已经下去了，以后只要注意清洁不再发炎，小便的时候应该不会再痛了。”苏小念轻轻将手挪出来，坐在床边削起苹果。 平时都是打成汁喂陆子琛喝，但她觉得经过这几天吃饭，陆子琛的咀嚼力提高不少，是时候让他尝试嚼一些水果，对消化也有好处。 苏小念将苹果切成中等的小块，用手拿起一块，递到他嘴边。 “今天就不喝果汁了，嚼着吃好不好？” 陆子琛面露难色，虽说自己现在吃饭每口都能勉强嚼四下，但都是些较软的菜肴，他不确定能不能嚼得动苹果。 见他犹豫着不肯张嘴，苏小念捏捏他的脸，继续说道：“嚼不到能咽下去的地步也没关系，你把汁水吞下去，残渣吐出来就行。” 陆子琛还是不说话，也不肯张嘴。 “试一试嘛，就嚼几块好不好！” “这苹果可甜了！你尝尝嘛！” “你看我费这么大劲又是削皮又是切好的，陆大少爷就赏脸吃一口嘛！好不好，好不好...” 苏小念凑在他脸前说来说去，他的头往哪侧苏小念的脸就往哪跟，磨得他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张嘴接下苹果。 “啊...唔...哼哼...”陆子琛吃力地嚼了两下，下巴很快没了力气，酸软地合都合不上，嘴巴就这样张着，不一会儿汁水就开始往外淌。 苏小念赶紧拿碗接着让他把嘴里的苹果渣吐出来，然后把嘴角流出来的水擦干净，按摩胸口帮他顺气。 “你看！苹果可比饭硬多了，你都能嚼两下！我就说你可以的嘛！”眼看陆子琛脸色瞬间阴沉下去，苏小念立马将他揽进怀里，大声夸奖道。 陆子琛咬住嘴唇，眉头紧皱，心里泛起一股深深的难堪与无力。耳畔传来的嘉奖声没有给他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在一遍遍提醒着自己有多无用，连嚼两下苹果都已经是不得了的大事，可就是这么一件事他都失败了。 “来，再尝一块...”苏小念没意识到他心中的挫败，又拿起一块苹果递到他嘴边。 “我不想吃。”陆子琛把嘴严严闭紧，声音里可以听出强行压制的烦躁。 “听话嘛...多试几次肯定会越来越有劲的...”苏小念怕他因为这一次挫折就打退堂鼓，继续坚持不懈地劝着。如果想让他变好，就必须把他往舒适圈外面拽，离开舒适圈肯定会遇到困难，遇到困难肯定会有负面情绪，所以自己必须得帮他克服心理障碍。 陆子琛拒绝了数次无果，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情绪，突然狠狠将苏小念的手拍开。经过这几日晚上对左肢的锻炼，他胳膊的力量感明显提升，再加上情绪催动，一把将苏小念手中的苹果扇到床下。 这一瞬间，两人同时愣住。陆子琛还没意识到手臂力量的增加，满脑子都是自己怎么能对她发火，怎么能那么粗鲁地推开她的手，她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生气离开.... 他下意识将脸紧紧埋进苏小念怀里，手臂用力地抱住她的腰，生怕她下一秒就丢下自己跑了。 苏小念看着地上的苹果，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突然感到腰被用力抱住，心里顿时更加确定自己没有眼花，陆子琛的左臂确实有力气了！ “对不起，不要走，不要走...”感到她的手握住自己的胳膊，陆子琛心中愈发恐惧，死死地抱住不肯撒手。身体一紧张，身下的水闸就不受控制地打开，在纸尿裤里又尿又泄，拉得一塌糊涂。 苏小念见陆子琛这个样子心疼不已，没想到上次出走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心理阴影，赶紧小声在他耳畔安抚：“放松，乖，放松...我不走，不会走的...” 女孩温热的气息逐渐驱散他身体里沸腾的恐惧，肌rou松懈下来，瘫软地倒在她怀里。 “我...我肚子疼...”粪便排出得太过猛烈，使陆子琛感到小腹一阵抽疼，软绵绵地在苏小念怀里哼唧。 “谁让你乱发脾气！这下好了，又拉肚子了！”苏小念语气略带责备，心里却愧疚极了。 “我都这样了...你还...骂我...唔...哼...”陆子琛委屈地红了眼眶，脸色有些发白，将脸埋进了她的衣服里。 苏小念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些，连忙摸摸他的脊背，小声哄着：“好了好了...是我不好...要不要给你揉揉肚子？” “嗯...要...” 她把手搓热，然后在陆子琛的小腹上画着圈按摩，时不时轻轻按压膀胱的位置，帮他把余尿排尽。 陆子琛舒服地呼出一口气，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下。 苏小念给他把屁股擦干净，换上新的纸尿裤，然后让护士去把赵修宇请来。 二十分钟后，赵修宇尴尬地站在病床旁，手里拿着一块已经氧化的苹果。 苏小念咽了咽口水，突然猛地将他的手一推。两人看着那苹果块飞向空中，朝病床的方向靠近，然后，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陆子琛脸上。 赵修宇捂了捂脸，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哎呀！”苏小念惊叫一声，赶紧去拿纸给他擦，“我不是故意的！” 陆子琛满脸黑线，苦笑着从苏小念手里接过纸，让她继续她的演讲。 “赵医生，事情就是这样，他的手推过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力气！”苏小念回到赵修宇旁边，激动地说道。 赵修宇清了清嗓子，眼神看向陆子琛征求意见，得到默许后便开始坦白：“其实，陆先生这几天都在暗地里锻炼左臂力量，现在看来，已经初有成效了。” “锻炼？可他不是...”苏小念一下愣住，目瞪口呆地转头去看陆子琛。前几天自己让他复健他不是拒绝了吗？他居然真的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一直在偷偷锻炼，原来奇怪的胳膊酸痛竟是这么来的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眼睛逐渐蓄满泪水，声音有些颤抖。 “来，过来...”陆子琛温柔地笑着，让苏小念在身边坐下。他深吸一口气，接着抬起胳膊，用扭曲僵硬的拇指抹掉苏小念脸上的泪水。第一下抹完，他的胳膊依然在空中伫立。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直到他的手沾满眼泪，才终于支撑不住地要垂落。 苏小念连忙接住，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湿漉漉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 “额...那个，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赵修宇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像一盏巨大的电灯泡，于是赶紧告辞，走时不忘将门带上。 陆子琛看着苏小念慢慢低头，将她的脸贴在自己有些变形的手上，心口顿时传来炽热的暖流，心脏从未像现在这般强健有力地跳动过。 “我怕没有效果，怕让你失望。”他咽了咽口水，看向苏小念的眼神不加遮掩地夹带着浓烈的情愫。 从刚才害怕地紧紧抱住她的那一刻起，陆子琛就知道自己真的活过来了。他像雄鹰渴望蓝天般渴望着她的存在与陪伴，第一次在想到死亡时如此抗拒，因为那会将他带到一个没有苏小念的世界。她好像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似的，不然怎么能够让他在不到一周的时间生出刻进骨血里的羁绊。 “你这人...”苏小念吸了吸鼻子，破涕而笑。明明自己也不是什么泪失禁体质，为什么在这个家伙面前总是动不动就哭。 她擦干净眼泪，正准备和陆子琛提起明天是她的休息日，中午要出去吃饭的事情，值班的护士突然敲门进来。 “苏小姐，你明天大概什么时候走？我知道大概时间才好排班...” 突然，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陆子琛不可置信地朝两人的方向瞪着，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恐惧与绝望。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胸口在呼吸困难下剧烈起伏，只感觉被当头一棒，身体发麻。 “糟了，他肯定是误会了！”苏小念心里大叫不好，连忙跑回床边，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摸着后背不断安抚。 护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迅速抽取药物，同时让苏小念尽量安抚病人情绪，一旦心率超过160就会注射。 “我...不要...抱...你骗...骗我...你...就要走...”陆子琛在她怀里拼命挣扎，大口吸着气，脸色无比惨白。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苏小念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急得满头大汗，“明天是我的休息日，我出去吃个饭就回来，不是要走！” 陆子琛挣扎的幅度小了一些，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也没有继续增加。 “我怎么...怎么知道...你...你...没骗...骗我...”他将脸靠在苏小念的脖子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先冷静下来，我马上证明给你看好不好？” 听到这里，陆子琛才慢慢安静，呼吸也恢复平稳。护士放下手中的注射器，心里一头雾水。 “米护士，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最多半个小时后答复您可以吗？”苏小念抱着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的陆子琛，为难地抬头向米护士看去。 “好，那我先出去了，你待会儿直接来护士站找我就行。病人情绪这么容易激动，你们一定要商量好，不然我们也很为难。”说完，她径直离开。 陆子琛死死地盯着苏小念，扭曲僵硬的手不敢松懈地抓着她的衣角。 苏小念见状，无奈地笑了一下，轻轻握住他的手：“你这样抓着我，我怎么给你证明？” 陆子琛迟疑地将手松开，但眼睛还是一刻不停地盯着。 苏小念快速跑回自己陪护的房间，从行李中拿出两件东西，然后再次来到病床旁边。 “喏，这是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先压在你这里，等回来再还我。”她伸手将东西递到他面前，笑着说道，“这回总该相信了吧，我真的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