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糟糠之妻（1）
这天上班，简安听到了一个对她来说很是不幸的消息。 团队完成一个项目，为了庆祝，决定聚餐。苏珊过来通知这个消息时，简安正用手机里的计算器估算这个月加上加班能拿到多少工资。 这段时间她频频加班，次数加起来，比待在以前的公司加班的次数都多。 这倒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奉献或者搏命挣钱的良好精神，有一半原因是逼不得已。 新公司虽然从老公司那边抢来了不少客户和项目，但资历尚浅，还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客户要求的时间紧，加上还有对手公司咬得紧——甲方被乙方包围，乙方竞争激烈。简安听说对手公司那边为了碾压行内，加班已经是家常便饭。简安他们小组为了应对竞争，生存下来，这段时间频频加班，就为了赶上工期。 因为工作需要，简安他们组有人负责和对手公司那边的人对接，晚上加班，两边在网上碰面，有几次对接的人聊起来，对方也很无奈，“现在工作不好找，辞职了有的是人乐意过来干，上有老下有小还要供房贷，我们也没办法呀。” 简安听说了，气得拿键盘当那些压榨员工的老板管理层，她也没法换工作，只能默默忍受，但通过想象发泄总行吧？于是键盘天天忍受简安暴力式地发泄，到加班时间，噼啪声更响，似极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在虐待下发出的哀鸣。这段日子，简安的键盘都报废了两个，去IT部换装备，举着键盘面色阴沉，浑身怨气nongnong，吓得IT部同事此后看见她只想绕道走。 熬过了这段艰难的时期，公司情况转好，项目顺利完成，大家都松了口气。简安嘀咕着，专心算着自己能拿到手的工资，预估的数字还不错，心里正美，肩上一沉，她一抬头，是苏珊。 苏珊笑意盈盈，简安有了不好的预感——公司组织团队聚餐，简安是想拒绝。集体聚餐这种事和她没什么关系，也就刚进社会那会儿，在公司她还是个新人，资历浅。上面组织聚餐，她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闷声不吭跟在前辈后面。日子混久了，她也成了老员工。再有聚餐，她脸皮厚了，找了借口拒绝了好几次，别人知道了她的脾气，也就不再找她。 但这次不行。苏珊似乎铁了心要简安去，简安刚想开口，苏珊绽出一个极具亲和力的微笑，相当亲昵地喊道:“安安～” 安她大爷！简安努力地想摆脱苏珊，但苏珊牢牢地按着简安的肩膀，不许她挣脱。 简安吃了瘪，只好等着苏珊接下来的话。 苏珊还是微笑着，凑近简安的脸，外人知道她们关系好，以为只是聊天。 “你还想继续在公司混的，对吧？” 她就不该换公司！！ 简安真是悔不当初，她真是不该图那点儿工资跳槽，不过现在工作也不好找，这里待遇福利都不错，比原来的公司要好，她就是想后悔，也无处可悔。 她反抗不得，只能乖乖跟在苏珊后面参加这种她讨厌的集体聚会。好在聚餐的费用公司报销，她就当免费蹭了一次饭，节省了伙食费，这样一想，她心里舒畅许多。 公司定在一家本地菜餐馆，包了场，晚上陆陆续续来了大半人。大家比较随意，有的人和关系好的坐在一起，简安随他们组的人一起坐在一张圆桌。众人聊得热络，有关工作，有关生活，简安没有插话，默默在心里发誓要大吃一顿，以弥补这段时间加班的身体损失。 等菜都上的差不多，同事们转移了注意力，简安举起筷子，暗自“嘿嘿嘿”地jian笑，锁定了桌上的rou食，准备进攻。 乔浩宇和简安隔了两个位置，一直注意着简安的动静，见她对着不远处的一盘红烧rou露出垂涎神色，于是殷勤地问道:“安姐，想吃红烧rou吗？”他说着，觉着那盘红烧rou离简安有些远，就伸出筷子，想帮她夹块rou。 红烧rou当然是简安的心头好，但她客气地笑了笑，说:“没有，我不喜欢，太腻。” 两人一来二去，引起别人注意，也落在组长容沛华的眼里。容沛华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对乔浩宇有些好感。这个年轻人平常少言寡语，做事勤快，在容沛华眼中，那是个还算老实的年轻人，要说有什么他觉得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年轻人的眼睛不太好使，容沛华惋惜着，看向了乔浩宇献殷勤的对象。 虽然容沛华觉得可惜，但还是想帮同事解决单身问题，遂笑道:“小简，我看小乔挺关心你的呀。” 被点了名，简安手一顿，眉心微蹙，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咽都咽不下去。乔浩宇脸一红，羞赧地笑起来。 组长一句话，叫别人也猜了出来。有同事跟着瞟向简安，哄笑起来。简安一下子受到别人的注视，如坐针毡。然而工作了那么多年，她已经多少能够保持镇定。 她干巴巴地笑着，说:“小乔以前是我带的嘛，我也算他半个师傅。”她一句话，企图分清和乔浩宇之间的关系，意指乔浩宇不过是关心前辈。 有个男同事却在那边起哄:“哦哟！简安，你也会不好意思！” 简安差点想扔了筷子，他哪只眼睛看出她是“不好意思”了？ 她气闷，没有说话，筷子转了方向，本来想去夹停在面前的烤鸭，忽而瞥见乔浩宇依旧不忘朝她这边看，那筷子一偏，她捡了烤鸭旁边的黄瓜丝。 王倩坐在她的旁边，她也跳槽到这家公司来。她诧异道：“你就光嚼黄瓜丝？” 简安恶狠狠咀嚼口中的黄瓜丝，出了口气后，她咽了下去，皮笑rou不笑地答道：“最近减肥，烤鸭太腻。” 这一顿饭她憋着气，心里不痛快，乔浩宇还想关心她，都被她挡了回去。为了避免麻烦，她筷子都没沾多少菜，最后只能郁闷地抱着一碗白米饭充饥，盼望着聚餐赶紧结束。 聚餐结束以后，依然还有节目，说是要大家一起去酒吧玩。响应的多数是年轻人，上了年纪有家室的则是纷纷告辞，准备早点回家。 王倩站在路边，和家里打了视频电话，催促孩子不要玩游戏，赶紧写作业。她和丈夫约好，等他来接，才挂了电话。她收起手机，看到简安站在她的旁边，手机屏幕莹莹光亮照着简安的脸，她正在查附近的公交车站。 王倩望了一眼聚在一起的年轻人，羡慕地看着站在人群中心的苏珊，忽然道:“简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啊？”简安茫然抬头。 “你不是坐在我的旁边吗？我老是经常打电话管孩子，你在旁边听着，一定都烦了。” “呃……”简安本打算趁苏珊还没来找她，赶紧找公交站走人，不想王倩突然发问。她犹豫着，出于礼节，暂时放下了手机。 还不等简安说话，王倩望着人群，感慨道:“唉，我也知道我现在大概很招人烦，自从结婚有了小孩，和朋友聊起来，大家都是聊自己家的事，或者聊小孩，上一次单独和朋友出去玩是什么时候？我都忘了。” 王倩大抵是抒发一时的感慨，简安静静地听，没有出声。 “有的时候我看着苏珊，真是好羡慕呀，从前她和我们差不多进公司吧？” 简安提醒，“她比我晚进公司一年。” “哦，晚进一年？”王倩更惆怅了，“她比我们晚进，但没多久就升职了吧？” “差不多一年吧，”简安回忆着，“可能还要短一些。” “我记得，她升得特别快，真是厉害。”王倩充满神往，“以前我觉得，哎呀女人只要结婚有个家庭有孩子就好啦，孩子是以后的希望嘛。现在看着她又觉得，唉，要是我能像她一样做个女强人能挣很多钱，会不会生活里能少些烦恼嘛，毕竟，钱能解决很多问题。” 简安顺着王倩的目光望去，看着苏珊，冷清地说：“可是，你做不到啊。” 王倩一滞，动了气，“简安你……” 简安耸肩，说：“像苏珊那样，我也做不到。” 王倩一愣，不知简安想说什么。 简安收回视线，看向王倩，“我不知道你遇着什么烦恼，不过，我知道苏珊能往上走，也是遇见了很多问题。” “多少人的生活能真的无忧无虑，什么心都不用cao呢？”简安说，“我说我们都做不到苏珊那样，是因为我们都没她那么要强，没有她在事业上的用心，也做不到像她那样，就算生了病，也会坚持带病上班。我们没有她那样的毅力。” “可是，如果要我像你那样，付出时间精力认真照顾小孩，我想了想，我觉得我也做不到。”简安说，“如果我的孩子一直吵闹，我可能会叫它去死。” 她的语气淡淡的，王倩一时分不清简安最后那句话是不是开玩笑，“你最后那句……是玩笑话吧？” “呵。” 炎热的夏夜，简安的一声淡笑让王倩不自觉地发抖，她决定把那句话和笑声当作是简安在开玩笑。 “你不可能成为苏珊，但同理，苏珊也不可能成为你，大家各有各的人生，谁都无法替代别人，不是吗？” “不过，你要是真的想什么时候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想跑出去玩，那就出去玩好了。孩子什么的就交给你老公呗，照顾孩子本来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王倩慢慢回味过来，从一开始，简安并非是想打击她。 说起来，她比简安大五岁，在老公司，她比简安早入两年。两人做了多年同事，关系不算差，也谈不上多亲密，相处久了，也能随便聊上几句。但王倩也没想到，一个普通的夜晚，她随口地抱怨，竟然能莫名换来一段让她感到力量的话。 “简安你这人……”王倩怀揣着复杂的心思说，“你这人真是别扭。”既然是要安抚她，为什么不能一开始就明说呢？ 简安轻笑，也不为自己辩解，“可能我就是这样的性子吧。” “你这人的性格就是有点古怪，”王倩开始说起她的看法，“以前看你这小姑娘，除了苏珊，也没见你和谁多亲近？公司里组织什么活动，你都不怎么参加。我看你生活里来往比较多的人也就是你的那个男朋友，哦，现在是前男友了。那个时候我还挺担心的，大家都那么觉得嘛，一个小姑娘只围着男朋友转是不行的，万一你男朋友欺负你，抛弃你了，你还不得哭死啊？” 简安勾起的唇角抽了抽，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就扯到她的私生活。再说，她的人际关系简单就等于她围着宋远洋转？这是什么逻辑？ “可后来谁能想到呢，你说分手了就是分手了，哎，我就觉得，你这人真是绝情。” 简安拧紧眉，烦躁地踢了一下路面。 “可我现在又觉得……嗯……你这人好像也还行。”王倩终于得出了她的定论。 王倩长长舒了一口气，“谢谢你呀。” 在王倩的道谢中，烦躁慢慢消解，简安笑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拿出手机，准备再次寻找公交，苏珊的声音飘了过来：“安安～” 听见那声音，简安忽然懊悔，她在这陪着王倩浪费什么时间。她假装没听见，打算抓紧机会逃走，苏珊先一步走过来，缠上简安的手臂，亲昵地说：“你们聊什么呢？” 简安哆嗦着想要甩开苏珊的手，王倩笑道：“哎，我们在夸您这位领导呐。” “哦？”苏珊拨了拨卷发，笑着问，“夸我什么呢？” “当然是夸您这位领导聪明能干领导有方啦。”王倩顺口说道。 “哦哟，”苏珊咯咯地笑，“王姐，要回家嘛？” “嗯，”王倩说，“家里孩子还等着呐，我老公来接。” 简安还在挣扎，苏珊勾着简安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了句：“以后想怎么混呀？” 简安嘴唇撇了撇，委屈地在苏珊和王倩面前低下了头。 “孩子什么的，交给你老公就好了呀，”苏珊笑道，“老公该使唤就使唤，王姐您千万别心疼那些男人呀。” “噗——”王倩笑出声，“你和简安真是好朋友了，说的话都差不多。” 苏珊笑得更是灿烂，“哦？是么？要不然我们能做那么多年闺蜜？” 闺蜜？简安默默啐了一口，还不知道她今天晚上怎么坑她呢！ 王倩看着苏珊和简安，感慨道：“是呀，也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多年还会那么要好，当初还以为你们会……咳咳咳！”话一出口，她突然觉得那件事可能会使得两个人都尴尬，便住了嘴，不再往下说。 两个女人都知道王倩要说什么，可一个依旧妩媚地笑着，一个狠狠瞪着别处，像是把地面当作苏珊，正恼恨地想着怎么把她碎尸万段，这两人之间都没有蔓延出那种，王倩想象中的微妙气氛。 “王姐，”苏珊看向王倩身后，笑着提醒，“那辆是不是你老公的车？” 王倩一转身，看到一辆灰色现代，可不就是她家的？她刚想跑过去，想到苏珊和简安还在，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忽而想到什么，豪气顿生，“下次等jiejie和你们一起去玩啊！” 苏珊笑着点头，目送王倩离开。 简安翻了个白眼，没什么好气，“你干嘛？” “安安～”苏珊rou麻地叫着，“陪人家去酒吧嘛～” 简安气极瞪眼，怪不得吃饭时没见她来找她，原来是在后面等着她。 她皱眉说：“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呵，”苏珊轻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简安还打算骂两句泄愤，乔浩宇却在这时候跑了过来，喘着气问：“安姐，你也要去酒吧吗？我们那边还空了个位置，要不你……” 简安极为灵活地搭上苏珊的肩膀，“我坐苏珊的车去。” 苏珊她是躲不掉了，但躲一个小年轻，那简安还是可以做到的啦。 苏珊也不起哄，手揽简安往她的车走，“小乔你也赶紧和他们去吧，那家酒吧人多，你们要是晚了，位置可不好找。” 两个女人你拥着我，我拥着你，看上去感情十分深厚。没走多远，苏珊看到乔浩宇还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方向，脸上是明显的失落。 她“啧啧”两声，简安沉闷地说：“闭嘴！” 苏珊忍着笑，打开了车门。 上了车，简安系好安全带，问苏珊：“你找我到底想干嘛？” 苏珊没给一个详细的答案，“你到那儿就知道了，”她只是这样说。 苏珊开了快半个小时，抵达了今晚的目的地——一家名为“QUEEN”的酒吧。 两人下了车，简安和苏珊并肩朝酒吧里走。快到酒吧门口，简安瞧见一个男人焦灼地等在门口，看清那个人的脸，她停下了脚步。 那个男人也看见了她们，看到苏珊，他先面露喜色，目光注意到苏珊旁边的人，僵立在原地。酒吧门口的霓虹灯光线绚烂，照在他目瞪口呆的脸上，红橙黄绿青蓝紫，最后扫过了如流星般的白色。 效果相当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