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现》(重要剧情)
一年春和秋,门口的常青树又拔高了一节,长青的娘在次年入冬的时候埋在了树下。 长青把那些再也用不到的药材和瓷罐收拾到一边,兴许是人弱就会聚阴的缘故,娘住过的屋子阴暗潮湿得很,长青把屋子里的灰尘打扫出去,却始终散不去悲伤阴郁的感觉。 忙完之后他又习惯性的回到了那间稻草糊起的屋子,湘宫离开已一年有余,望着房内他自己心存执念的故意保留着之前的模样,甚至连桌上放的东西都没怎么挪过。 他总想着倘若有一天能在晚归时看见门口会站着熟悉人的身影。 多亏湘宫走时留下的那些钱,能让他给母亲尽最后的体面,娘临终前还在嗔怪他为什么不去提亲... ...长青躺在床上小憩,翻来覆去尽力不去想这些,只是又到了这样一个冬,昼短夜长的时候,蜷缩在屋里炙炭烤火,家中静悄悄的,空荡的房间装不下他的思绪。 他总是忍不住把脑子里记忆中的脸翻来覆去的刻画一遍,但长青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湘宫的模样了,而在床笫间翻滚时衣物的沙沙声和脸被湘宫的长发扫过,被她沁人心脾的体香迷住的感觉却愈发放大。 数百天就像他白天坐在田埂间低头数地上的野草雏菊、夜晚坐在树下仰头数天上繁星,日子如同白驹倏地就过隙,若不是记着麦苗抽芽的时节他也记不得湘宫离开了多久。 去镇子上的药馆兑药草时,药馆老板不在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站在铺面后,长青立马把头低了下去,他跟老郎中约定好了每周过来送药材,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前面案台上,转身就要离开,面前站着的姑娘却出声叫住了他: “大个子,爹爹今天不在,由我把钱给你。”姑娘从后面递过来一包用手帕包好的两碎银子,不仅钱给多了很多还多出了一包手绣的精巧无比的香囊,长青猜到了面前人的心意,但他没想到之前好几次来交货时听见老板和铺子后面一个女声争执不下的声音竟然是老板的女儿。 长青取出他该拿的钱就把剩下的银子跟香囊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放到案台上了。 “多谢姑娘,长青粗鄙平常不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姑娘还是拿回去吧。”说话时长青的身子不自觉的缩了缩,他想把庞大的身体缩到粗布下,无论是身世、相貌还是家境长青都知道自己不配面前的药馆老板家的女儿,只是拒绝也要朝人家先道谢才是。 没想到是这种反应和回答,原本精神奕奕的姑娘瞬间怔愣在原地,看着头也不抬一下的长青气愤得转身就钻回了店铺的屏风后面,屏风后老板的声音弱弱的响起来,原本“不在”的老板躲在后面小声的安慰她,长青自知是自己做得太决绝不妥当惹得人家生气,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快步的离开了。 几天后,有个做媒的人出现在长青家门口。 长青告诉她自己母亲去年刚过世,自己守孝还未满三年,那人就回去了。 日子又是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远在西疆的湘宫在当初接到伯涵带来的加急诏书就猜到了会是现在这般棘手情况,边患日益严重,她当初从大边退到原内就是为了避开疆边各节度使的强取豪夺、对边乱不仅不管甚至还勾结一通,目无王法的割据局面,边乱再起也是必然会重演的事情,就算朝廷把他们重新派去边关也只能镇得住一区一度,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把节度使的兵权收回暂归至朝廷和清剿勾结节度使的夷族兵队,一直等到中央派下来的刺史到达西疆都护府上交接完就能回去告功,班师回府了。 湘宫家也就是尉家,其父尉相、祖父尉迁三代从将,湘宫自幼便是在边域长大,湘宫的父亲原本是希望女儿将来能回到主家,无论做什么只要不是再挂帅做同他一样的事都好,便从小都把湘宫关在西疆的汉学宫习经义文史、学女子舞乐女诫,但事与愿违,湘宫不仅把父母安排的文学礼教学得一成不落,还精通骑射武举。 女子挂帅带军并不罕见,尤其尉家有这么好的条件在西疆从小长大的湘宫自然也耳融目染了,天赋加上三天一镇关五天一征军的实战很快她就顺走了父亲手里一半的兵马,那些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将士也很高兴看到尉相家的大姑娘青出于蓝,自然也就听从调遣。 只是兵家无常事,祖父在朝中居要职谏言,她一直辅佐父亲在西疆征战这么些年都是副将,她心里也明白父亲的顾虑尤其是现在朝中风雨晦暗的风向,其他家的节度使坐镇一方给朝中压力她也渐渐发觉边疆的事情并非是“边乱”那么简单,而是人祸。 父亲想让她回主家帮母亲坐镇其实也是想避矛头,把尉家从边线拉回中原。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祖父告病湘宫和父亲赶回去探病,父亲就代职上朝结果西疆边患勾结不知从哪来的势力频繁挑衅,甚至直犯都护府,湘宫急忙回去挥帅花了六个月多的时间才破军乱党主帅,又花了三个月时间清理残党,现在就等刺史过来监察完回去交差了。 虽然知道回去之后可能又要被调回西疆,但一想到自己在那乡间寻到的可怜可爱的人就忍不住在沙地上划日子数归期,总归要回去看一眼,或者把人带到身边更好一点。 不知道长青想不想她。 两年。 两年零七个月。 湘宫终于班师回朝,尉家的长女风风火火的赶回京都述职,尉相又接过派遣圣旨带着人马休整三个月后调往南疆都护府,由长女尉湘替父每日上朝参谏。 因为每日都要参朝没有时间抽空去亲自寻长青,只好派人去找。没有派家仆出去而是派了自己身边的亲信,让他们拿着自己当初的碎玉指定了将携另一半碎玉的人带回来。 长青一从集市回来就看见两三匹上好的官马束在山下,而身穿瑞兽长袍的骑兵站在自己家门前,他惴惴不安以为是有落跑的山贼窝藏进了自己家,躲了好久没敢出去,但看了那些人一直没有动作也没有直接破门好像在等人,他就走出去了。 长青已经蓄起了长发和湘宫描述的样貌相去甚远,而长青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是湘宫派来的人,因为他并不认识叫“尉湘”的人,自己也从未见过尉家的人,但对方拿着当初湘宫留给自己的残玉左看看右看看,他以为是要来抢玉的人,于是就抱着东西死也不准备放手。 但事情并没有因此陷入僵局,看到长青家并没有养着什么牲畜需要人照顾,长青手里的玉又对得上另一半残玉,于是他们就直接把人绑回去先复命了。 亲信带着人还没到,想到主子在家肯定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就让信鸽先飞回去了,长青被关进马车里摇晃着往百里之外的京都下的尉家送,一路上心惊胆战觉也睡不好,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重臣家的人找上门,担忧的时候甚至都在想自己此次一去不复返,就再也见不到湘宫了,忍不住在车内抹泪。 等到长青终于到了,正巧赶上湘宫这边天子宴请,从下朝之后一直耽误到天黑近戌时才回府上,尉母也未曾从湘宫那边听说过长青,亲信那边也只知道把人找到,长青待在府上一身布衣坐在厅堂好不尴尬,手里一直捏着那块和身份极为不符的碎玉,窘迫的立着。 忽然间,下人全都涌到门前分列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候着,外面闹哄哄的一片,长青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也猜到是尉家的家主回来了的架势,他远远的望见门楼外停下了台轿子,从轿子上下来的人身着一身紫袍衮冕,来人流星阔步连越几道门槛直直向前堂走来,那身形从远看辨不出男子女子,只是长青的心开始砰砰直跳。 湘宫一直走到廊台下,站在灯火通明的堂前长青才对上她那双明眸。 长青楞站着,他紧张的盯着眼前人,是湘宫的脸但在一身华服和她身边围着的如众星捧月般的下人衬托下和他脑海里被他思来想去勾勒的那个人比,除了相似的脸完全对不上号,他没有走上去迎。 “长青... ...”湘宫从袖子里取出自己早已备好准备相认时拿出的玉,那半块残玉就和自己手心里生长出的那半道疤痕一样契合,长青也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变化了不少,但手一从那粗布下面拿出,玉面完整的并到一起,两手掌心相抵就能拼成一条完整的划痕出来,长青才不可置信的开始打量起湘宫身边的一切,才敢仔仔细细的盯着眼前的人看。 他原本以为湘宫家或许是个大户人家,从商或者县官,但从没想过会是武侯门第。 怪不得湘宫的手指会有粗茧,会挽雕弓,力气又比寻常人大... ... 长青应着湘宫的轻唤,心情激动到要不是周围太多人他还是有点紧张害怕,几欲落泪然后和湘宫紧紧相拥,湘宫穿的这身衣服和打扮是他从未见过的稀世珍宝,虽然不认识但那官袍上面印着的鎏金九章和飞鹰瑞兽也气派极了,他就站在湘宫面前仔仔细细的看她,好像他们从未见过一般,长青把湘宫的脸跟行头对了好几遍,终于忍不住脱口: “好看得很!好看得很!”长青说话时眼里是盛不住的喜悦,只是肚子饿得叫唤,他刚刚正好闻见湘宫身上的酒rou味,奔波这些天他又提心吊胆的,绷着的弦终于松下来了,下人也都散去,尉母也回房内没有再多过问,四下无人,湘宫拉着长青猛亲一口,然后拉着人进厨房寻下人又做了一桌吃的。 湘宫捧着她惦记在心头的人的脸细细的赏看,这么多个日夜像是眨眼般就过去了,长青没有亲信在信函中形容得那么老成,还是一副呆傻的样子嘛,只是眼下聚的乌青让她看了心疼不已,她问道长青娘在哪里的时候,长青眼眶瞬间就红了,这么高的男人抱着她低声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