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守寡
白家不愧是徐州城的富商家庭,白家大少爷娶一房小妾排场都铺的很大。 我正了正衣衫,朝前堂走去的时候不出意外被小厮拦下了。 “大少奶奶,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小厮冷着一张脸,但在大红色的绸缎映衬下,显得红彤彤的。 我双手交叠压在腹部,明面上这样看着端正大气,实际上是妄图掩盖住我饥肠辘辘的肚子。 我闻言冷哼,感觉肚子又有大叫的趋势,声音不尤拔高了,压住咕咕叫声。 “我怎么不能来?我就是要看看。” 那小厮被我的女高音吓了一跳,他不想得罪我,也不敢做主放我进来,恰巧管家来这边巡视,他就拉过管家在一旁窃窃私语。 刘管家人老成精,圆滑的很,对我客气道:“请大少奶奶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知会老夫人一声。” 我那公公常年在外跑生意,家里最能做主的确实是我那婆婆。白实甫都得往后稍稍。 我点了点头,刘管家忙跑去通知,只留下那小厮与我面面相觑。 不大一会儿,刘管家就跑来了,胖胖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缝。 “老夫人让少奶奶您戴上这个进去。” 说着,奉上一张遮面的面纱。 我眼角抽抽,我又没生的满脸麻子疱疹,一直让我旁避是闹哪样? 我有心想看他们在搞什么幺蛾子,也没多废话,就跟着刘管家进去了。 刘管家领我到一个偏僻的桌子,桌子恰好有两个空位,刘管家安排我在这里坐下。 我倒知道为什么非要让我戴面纱了,这是纯心不想我这张面孔出现在这里啊。 我乐的清闲。 一边微挑起面纱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嘴里塞了两块软糯糯的糕点垫肚子,一边抬头瞧那堂屋里面。 人影绰绰。我视力极好。 从人群中分辨出来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嫁娘茗香,茗香说起来应该跟白玉宣颇有渊源。 白玉宣的亲娘跟茗香是一个歌舞厅出来的。 糕点软糯甜腻,很符合我的口味,我又捡了两块吃。 桌子上的其他人打量了我几眼,见我像是纯在吃席,专心致志的。便不管我,又交谈起来。 一个学着古代读书人头戴方巾的瘦高个说道:“宣哥儿从英国留洋回来,书还没读完吧?” 我听了留洋二字,有心留意,便悄悄地竖起耳朵偷听。 那瘦高个的同伴听了,眉宇间拢上一层忧色:“是啊,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就赶回来了。昨天的筵席都不见人影,怕是受到了……” 那人没往下说,应该是看到我这么个陌生人杵在这里,不太方便。 瘦高个又道:“他们家也是一摊烂事,要我说,这世道早就变了,也就他们家封建顽固,他那继母还把自己当太后看呢。” 听了这话,几人都嗤嗤地笑。 这桌人有男有女。我刚刚饿的很了,没注意到他们的着装都很新式。 女孩子穿着簇新的学生装,齐耳的娃娃头,声音清脆如黄鹂,在我耳边啼鸣。 “哦哦,我还听说宣哥哥的嫂子也是个不好相与的,没读过什么书——” “脾气坏的很。” 女孩子义愤填膺,瘦高个也说:“我早劝说宣哥儿成家搬出来算了,他一直没回应。” 越说还越离谱了。从留洋扯到宣哥儿的家里长短。 我对人家的家里长短没什么兴趣,收回偷听的心思,专心吃席。 桌子上的一盘糕点在谈话间只剩下最后一个。 我捻掉糕点黏在指尖的一点脆酥皮,正打算伸手去拿。 我吃了半晌,才发现这糕点是城西一家西点铺的玫瑰酥,我小时候蛮喜欢吃的,嫁人了再也没吃过。 清甜可口,软糯生香。 那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忽然惊叫道:“我买的玫瑰酥呢?怎么没了?!” 所有的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我。 我才咬了一口玫瑰酥含在口中:“啊?” 这玫瑰酥敢情不是席上的零食,而是这女孩子自个儿买的? 场面一时间很尴尬。 我嘴里的玫瑰酥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时候我感激起婆婆非让我戴上的面纱来了,不然我的面子往哪搁。 那瘦高个也惊呼道:“瑶琼,宣哥儿托你带的玫瑰酥被吃完了?” 瑶琼摇头:“这倒没有。他托我带两份,他刚刚急匆匆拿了一份走了,还有一份他是打算咱们一起吃的。” 瑶琼又扭头看我。 我好容易才将那烫手山芋般的玫瑰酥咽下,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笑完才反应过来他们看不见我的表情。 “对不起,”我诚恳地道歉,“这玫瑰酥多少钱,我赔你们。”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瑶琼皱眉,“你知道玫瑰酥我是排了多长时间的队才买到吗?” 城西那家糕点铺确实生意极好,排队的人每天都排大长队。 我连连赔笑:“那您看怎么办?” 瑶琼用审视的眼光扫视我:“你是谁,你怎么在我们的桌子上?” 我无辜地眨眨眼,“刘管家安排我坐这儿的,这边刚好有空位置。” 而且我在这里坐了好一会了,这女孩子怎么放马后炮呢? 瑶琼直勾勾地看着我,脸上忽的泛起了笑意。 什么情况—— “让大家久等了。” “宣哥儿怎么说话呢,跟我们还需要客气什么。”瘦高个站起来,冲我背后来人说道,“你来的正好,你要买的玫瑰酥被这人偷吃光了。” 我脊背僵硬,慢慢地扭头去看。 才跟我卷鸳鸯红浪的家伙就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说的不去看白实甫娶小老婆,要来陪我。 全是狗屁! 白玉宣恐怕也认出我来了。他的视线在我脸上的面纱上顿了顿,才说:“我大哥大喜的日子,玫瑰酥吃了便吃了罢。我下次去买就是了。” 白玉宣拉开椅子在我身边坐下,他刚刚不知去了何处,身上携着股淡淡的女性胭脂香味。 瑶琼嘟了嘟嘴:“你说算了就算了吧。” “宣哥刚刚干嘛去了?”瘦高个问道。 “给我大哥敬酒。”白玉宣揉了揉鼻子,说,“屋里面挺闷的。” “你大嫂呢?你哥娶二房她都不来迎客?我听是生了病。什么病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个时候生,娶小房是你哥不对,但你大嫂也忒不知礼数了。” 我倒是不知道我婆婆给我编造了一个染疾的借口,明明是他们不让我去,偏还倒打一耙。 我有些愤愤不平。 白玉宣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我瞅着瑶琼几次欲言又止,怀疑是我这个陌生人在这里打扰他们谈话了,吃人嘴短,我不好意思地起身告别。 白玉宣装的跟我浑不认识。 好赖混饱了肚子,回到我那小房,清清冷冷。 我叹了口气,夜色偏晚了,屋里昏暗,我看桌上有些东西,便走近一看。 是个方方正正的纸盒子,我打开,扑鼻的香气,可不正是我在席上嘴馋吃的那份玫瑰酥。 我愣住了,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白玉宣这人挺矛盾的。一面说报复我一面还对我甜言蜜语。 我怀揣着困惑睡觉。 被褥潮湿,再加上半夜外面嘈杂切切,我没太睡好,洞个房至于这么吵吗? 我第二天早晨被绿葭叫起来的时候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绿葭是照顾我的女佣,我嫁给白实甫之后房内诸多事宜全紧我一人之手,倒是很久没看见她了。 绿葭紧紧握着我的手,眼泪扑簌簌地流。 她叫我:“淮安,淮安……” 她手抖的厉害。我心里的不妙也愈来愈浓,直到她的哀声哭泣与外边的一声沉重钟响交合。 铛—— “大少爷他、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