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三界五行之外
野水多于地，春山半是云。 “找到了！” “快射！别让他跑了！！” 世子右手挥剑砍下几支箭，左手高高扬起马鞭，奋力在箭雨中疾驰。 稻花飘香，许多马蹄在禾田里踩出水纹，成群人追在世子身后，在两边丛林，河道对岸，不断有新的兵马出现。 既有披甲的兵士，也有寻常布衣，还有披着兽皮的贼寇和看脸就是良民的人，男女老少，有的人拿着神兵利器，另一些人拿柴刀锄头。 世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被这群人追杀，突然他们就出现在她的马屁股后面，不断对她射出冷箭。 “为什么……那看上去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儿。” 嗖———— 似乎有人同情世子，但少量的同情心不妨碍冷箭继续射向世子的后颈。世子睁着金眼，俯身躲过箭，幸好这双眼睛能看见后面的凡物。 “真不对劲，这个小娃娃背后长眼睛？” “果然是妖孽！快杀！” 这样下去不行。 世子继续挥刀砍箭，刀是她从绣衣楼落跑时随便捡的刀，绣衣楼财产，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很有份量，挥得她手腕发酸。 幸好这群人当中没几个弓箭手，暂时还应付得过去。但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地位，看上去都穷凶极恶。 眼前忽然波光粼粼，一条波涛汹涌的灰白色长河横贯在面前。 世子纵马疾驰到河堤上，往西北方继续逃去。骏马约莫狂奔出半公里，另一头冒出一群耸动的人头。 这群人看上去既有官兵，也有村民，都拿着各自的武器。其中一些人举起弓箭。 嗖嗖嗖———— 身前身后都有箭雨袭来，世子意识到这次自己不可能砍下所有要射中自己要害的箭，只好猛拉缰绳，让骏马减速，自己跃下马，在柔软的高草丛翻滚过去，跑向河滩。 “快追，快追啊！！” 这数百人也冲过来，世子跑过比她要高的碧绿高草，看见散养在此的羊群惊慌逃窜。她来到河滩边，河中飘着一艘木船。 是很老旧的船，船底已经破碎，进了半船的水。只是放在沙地上，根本不可能驶出去。 世子来到船边，踢了一下船。她握紧手中的短刀，微微睁大金眼，转身看向逼近的人群。 人们钻出草丛，凶神恶煞走到她面前，多数人都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她，只有少数人的眼里闪动着犹豫，困惑，同情。 “怎么是金色眼睛，眼睛会发光的？” 他们好像这个时候才发觉世子眼睛的怪异之处，被吓了一跳，眼中浮现恐惧，但将手中武器攥得更紧。 世子歪了歪头，还是忍不住问了。“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追杀我？” 人们听见她说话，好像看见奇异的景象一样，好奇打量她。 然后他们面面相觑，打量彼此，每个人眼中都有几分困惑。 “你们是谁啊？” “我家住在广陵城里……” “我们陈家屯。” “嗬嗬……”站在世子右手边，满脸的豪横野蛮，显然是当山贼的那群人，他们不说话，只在发笑。 “大壶山……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难道你们是……” 这帮人围成半圆形把世子困在中间，人们发出嗡嗡声，继续聊着天。 “你们应该也是吧！” “来都来了。” “就是心里有个念头，觉得一定要来这里斩杀妖孽。” “您也是啊？” “对，头壳很痛啊，就觉得一定得杀。” “怪事。” “虽然怪，但这么多人都觉得该杀，肯定没错。” “是天意！” 有人举手指天，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可，可是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小娃娃，长得挺俊，穿着也贵气。” 也有不赞同的人，其中几个人鼓起勇气站出来，挡在世子面前。 “别动不动杀人，我们先把这孩子拿下，弄清楚他身份再说。” “走开！他那眼睛一看就是妖孽，拖延下去万一他用妖术害我们怎么办！？” “对，快走开，这么多人的感觉不会错的！” 另一群人激动地反驳。他们人数更多，气势汹汹，拦在世子面前主张冷静的几个人有些害怕了，在人群中同情看着世子的人更不敢作声。 “你们冷静点好吗，怎么能动不动杀小孩，再说万一他家里有些势力，我们全部吃不了兜着走……” 人群在世子面前推揉成一团，山贼首领模样的红衣男子忽然下马迈步走来，大摇大摆脚下生风，人群有些怕他，让开了一条路。 这人走来世子面前两步处，世子握住未出鞘的刀冷冷看他。这个人歪头打量世子片刻，笑了一声，道：“女的。” “啊？” “什么？” “我说这人是女的，没看出来？”红衣人目光投向自己的手下，那群山贼连忙凑过来，仔细盯住世子的脸和胸部。 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在努力打量世子，脸，脖子，锁骨，胸部，胯间，大腿，小腿。这些目光极其让人不适。 “对，她是女的。” “一看就是女的嘛！” 山贼们，无论他们有无看出名堂来，此时他们也只会就着头儿的话这样回话了。因为有山贼们这样的声音，其他人怔了好一阵子，也跟着喊叫起来。 “女的啊，真的是女的！” “我就看她骑马那动作，那姿势，一看就是女人。” “手好白，还有脖子上没喉结……” “哈哈哈你们才发现吗？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其实，他们究竟是在何时看出来世子是女孩这件事，大概只有老天才知晓了。 “看，她是女的，这就没问题了！”先前主张要当场杀死世子的人突然兴奋起来。 “一个女的居然假扮成男人，肯定是妖孽！” 阻挠者继续挣扎。不同的人发表了不同的意见。 “喂，你们真的确定是她是女的吗？” “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要杀弱女子！？” “一个女人有好马，会骑马，万一她是哪家女公子怎么办！？” 可能是因为触动了某些英雄救美的心态，人群当中先前没动作的人也站出来挡在世子面前，尝试救下世子的性命。 自从听这群人开始提到“女”字之后，世子微微蹙起眉，眯起金眼。 感官变得太敏锐了，头脑以玄妙的方式分析天地之间的信息。 这些人说到的每一个汉字，这些嘴唇吐出的每个发音，都有形象，有颜色，音调勾勒出每个人身上的命理，其中流淌着无形的历史丝线。 当这些人念出“女”字时，他们的发音尖锐而轻巧，音调接近说脏话，接近提起一片花瓣，接近谈论花瓶破裂后的碎片，接近谈论地上的尘土和尿渍。 这是距离“男”字最遥远的发音，也是距离“命”，“生”，“马”，“人”……等等，与人的灵魂和生活有关的字集最遥远的发音。 “哇啊啊啊” 人群里突然飞溅出一滩血，先前挡在世子面前的一个男人跪倒在地上，长刀剖开他的腹部，红红白白的肠子流在灰色河滩上。 “杀人啦！杀人啦！” “就杀你们贱人！！” 杀人凶手大吼，他满脸是血，他周围的人睁大眼睛，有些人也拔出了自己的刀。 “斩妖除魔，怎能罗里吧嗦！” 情况迅速恶化，世子圆睁着金眼，退后踩进河水里。在她面前，人群开始对砍，愿意维护她的人势单力薄，世子于是拔出刀。 世子挥刀的动作行云流水，在隐鸢阁里她学过些许武艺。虽然她调皮爱玩，经常偷懒，但身为阁主左慈的弟子，很难没有形象包袱，哪怕做不到最好也要努力保持成绩优秀。 加上这一双窥破万物之理的金眼，无时无刻不在教会她施展出最适宜的招式。二十个回合之后，世子全身浴血，砍翻不止二十个人。 人群开始恐惧，寻常文士和农民猎户打扮的人开始逃跑。 这里有好几个小有地位的大人物，主要是来自门阀世家的公子，他们先前坐在马上，不愿轻易掺和这私斗。现在看见这个情况，连忙出声督促手下把人管住。 “那小女娃太诡异，我们都得罪她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官兵领命去管住百姓，同时也催促士兵上阵去对付世子。“去去去，那个女孩看到了吗？使君说了，格杀勿论！” 世子原本面对着数百个人，其中有前方青壮年约七八十人拿起武器与她交战，这些人都是拿着柴刀，斧头和锄头的百姓。 杀了二十人后，其他人畏缩后退，世子的压力轻松了许多，只需要面对面前布衣十余人。 现在官兵逼着百姓回去继续跟她打，拿正规武器的兵士加入混战，虽然围成半圆，世子每次只需要与面前约二三十人对战，但这已经远不是凡人能用一柄短刀可以应付的情况了。 哪怕借助金眼的能力，世子还是负了伤，脸上多了两道刀伤，身上砍伤，箭伤十余道，都避开了要害，只是随着血液流失，身体在发冷。 再这样下去，死路一条…… 世子不是没考虑过跳河逃跑，但是她没有傻到以为自己的水性一定能比这些在水边生活的人好，何况这些人还有弓箭。 怎么办？ 绞尽脑汁在想办法了。世子的目光无意中扫向先前尝试维护她的那些人，发现这些人脸色变得苍白，男男女女都已经是抱着恐惧和敌意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他们当中一些人不断后退。 “妖孽……原来真的是妖孽！” “一个女的会杀人，居然杀了这么多人……” “太可怕了，太残忍，没有人性！” 这些人大声嚷嚷，满脸惧色，他们的动作有些演戏的夸张感，显然是为了撇清关系，故意做出悔恨不已的模样。 世子抖了抖刀尖上的血，马上就明白了。对这个人间而言，妖孽少女比妖孽少男可怕，会杀人的妖孽少女就更可怕了。 一些男人伤害女人，一些男人保护女人，是这个世间的规则。如果这句话里的女人突然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为，人们就会觉得规矩被破坏了，太可怕了，想也不敢想。 如果必须面对这样的情况，既然大家都是好好生活着的老实人，只好杀人了。 “难道技能描述就是在说这个。这下子我是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当中了……应该不对，这也太简单了。” 技能说明提到的天下共击之难道是指这个吗？不会吧，这个条件好像意外的容易达成。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到额头上，轻轻滑落鼻尖，世子抬头看向开始下雨的天空，头顶上这一片天布满极苍白的云。 沾满污血的衣服很快被雨水淋湿，在雨中，体温会很快流失，关节会不灵活，她更容易被砍死。 “总之先拼一把，反正没打算死在这里。” 世子考虑过一秒亮明身份，只不过谁会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是广陵王呢。哪怕这群人相信了，反正都已经是犯下了死罪，大概会变得更倾向于将亲王乱刀砍死扔入河中毁尸灭迹。 所以世子想来想去，觉得自己除了继续杀下去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更谨慎一点，绝对要充分利用好这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