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她回家
22、 拉弥亚收拾好了行李，他自己的没多少，一大包全是贝尔莉特的。 临出发前，他突然说：“我想回家。” 桑德斯脸上的褶子动了动，皮笑rou不笑：“我知道你家在哪，我们一起去。” “我不会临阵脱逃。”拉弥亚驱使马车，一手抚上心口的项链。 禁锢在宝石里的黑色光球跳了跳，似乎想要和他贴贴，可惜隔着一层厚厚的壁障，他们都无法触碰到对方。 “看在我俩同病相怜的份上，善意提醒你一句：她现在只是一团灵魂，全凭本能行动，什么感情都没有，别擅自把她放出来，会出事的。” 桑德斯同样指了指自己衣领上的红宝石胸针，炫耀道：“我女儿的灵魂，很漂亮吧？” 拉弥亚瞥了一眼明显小很多的光球：“你放出来过？” “是啊，”提起这个他话多了起来，大概是难得有可以倾诉的人，“我实在太想念了，很想再见见她，听她叫一声父亲，就将她的一部分放在和她相似的女孩身上，没想到……” 未竟的话语弥散在空气中，他不说，拉弥亚也就不问，看样子没好事发生。 找容貌相似的替身简直太愚蠢，莉兹只有一个莉兹，哪怕再像也不是他的那个，他才不会做那种蠢事。 乌玛小镇离他和莉兹的老家很远，一路上紧赶慢赶，赶了将近一个礼拜才到，夜里就歇在马车上。 拉弥亚开始频繁做梦。 先是梦到墓园旁的那棵大叶榉树，一阵风拂过，树叶摩擦发出的簌簌声，光斑投射到地上，在墓碑上晕开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太阳影子。 一双熟悉的裸足站在墓碑上，他不敢抬头，只要见到她的脸，拉弥亚就会从梦中惊醒。 他从不使用定时钟表，因为每当梦到与她的重逢，他就知道天亮了。 莉兹是他亲手掐死的，他永远都无法释怀。 拉弥亚笑着对心口的宝石说，狡猾的莉兹，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再也忘不掉你了。 再次回到小镇，他们要先路过镇子外的墓园，拉弥亚还惦记着她说过的那棵树，孤身一人来到树下，却见树根底下被人挖开了好大一个坑。 宝石里的灵魂安静下来。 他像座雕塑站在那一动不动，心里想，莉兹，你好可怜啊。 她这一辈子就没遇到过好人，抛弃她的父母，别有所图的前男友，还有他。都不是好人。 现在就连她遗留下的物品都被人挖开……拉弥亚自嘲地笑着，和她沾上边的，还真的从没有奇迹发生。 于是他头也不回离开。 桑德斯正靠在马车上点燃一根烟，见他这么快回来，还有些惊讶。 “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家被他一把火烧了，莉兹留下的念想也没了，他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可能是贝尔莉特的坏运气，拉弥亚刚想上马车离开这里，忽然一个耳熟的声音插了进来。 “哦呀，这不是桑德斯老爷嘛！”那人一脸的络腮胡，身上还带着nongnong的酒味，“这位是……” 桑德斯看了一眼拉弥亚，拉弥亚见到是酒馆的多尔顿大叔，点头示意，没有遇到熟人的欢喜，反而将自己的过去摒弃。 “您好，我是老师的学生，姓名不足挂齿。” 拉弥亚变化很大，他长高不少，身姿笔挺，戴了副利落的银框眼镜，脸上标志性的雀斑也淡化，不凑近都不知道他还有幼稚的雀斑。但最大的变化是气质，谁能想到记忆中腼腆羞涩的小哭包男孩，竟然会是眼前这位沉着冷静的青年，他看起来似乎从不轻易动怒或慌乱，那双看透了人性的眼睛仿佛能从容应对任何困难，这让多尔顿感觉自己的所有想法无所遁形，在他面前暴露得彻底。 多尔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咳，你好你好。”他说，“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要拜访男爵吗？” 桑德斯摇头：“不，我们这就走了。” “哦哦，那你们赶路注意点啊，这附近可能有魔女。” “魔女？”拉弥亚挑眉，视线转向他，“说来听听。” “害，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害死不少人的魔女，她把死者的物品都埋在墓园里，听人说好像是要用这些充满怨气的遗物下咒呢！” 拉弥亚听闻他们这么编排莉兹，愤然咬住腮帮子，却面不改色道：“是吗，那找到了吗？” 多尔顿摆摆手：“魔女那是那么容易找的，能把她的诅咒物品破坏了就不错了。” 说到这，多尔顿恨恨地补充：“那些玩意儿可价值六十枚金币呢！我的老天，害死那么多人命，就为了六十枚金币！……我们都还给死者家属了，唉，希望这些东西能让他们好过一点。” 六十枚金币这个数字，让拉弥亚一愣。 一年学费十金币，加德纳学院的学制是六年…… 眼眶突然有点酸涩，他匆匆撇过脸，压着嗓子说：“抱歉，我们该走了。” 桑德斯怪笑一声，上前将他推进车里，自己一屁股坐上车夫的位置，叼起烟猛吸一口问他：“要来一根吗？” 马车里的人许久没出声，半晌，才闷闷道：“……要。” 烟好呛，呛得他直流泪。 ＊ 药剂学的桑德斯老师在平民中挖掘到一个天才。 年纪轻轻就制造出了镇痛剂，还懂得治愈数种顽疾，连困扰牧师的败血症都攻破，将他收为学生，桑德斯在帝国的学术造诣又会上升一个台阶。 可这位天才凛冽如寒冬的风雪，虽然长得很好看，外貌雌雄莫辨，但你要把他当做一个普通平民那就错了，他看人的眼神无心无情，空洞到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没有感情。 曾经有人问他是否结婚了，想以家族女性联姻将他利益捆绑，他听了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说，他有妻子的。 不过所有人都没见过那位的妻子。 每当这时候，桑德斯便若有所思，后来在他那碰壁的人多了，都转来问他的老师桑德斯，桑德斯被烦得不行，在学院的节日宴会上，当着所有同龄人的面直接问他：“你还爱着贝尔莉特吗？” 幽深如潭的眸子泛起涟漪，他难得出现一点波动，很快连那点情绪也消弭。 “是的，永远。” 他的回答就像一阵风，消失在空气中。 桑德斯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 之后便无人打扰。 在清净的学习氛围里，拉弥亚把他毕生所学都贯通后，桑德斯看了一眼他胸口一直没摘下的项链，突然告知他： “你可以去找北方森林里的黑暗法师了。” 拉弥亚冷笑：“终于想起来了？” 这孩子很聪明，哪里都省心，就是脾气不好。桑德斯揉了揉太阳xue，向他解释费了这么长时间的原因：“人体解剖是被教会明令禁止的禁忌学科，我不得不到最后才教你。” 见他对这句话没有反应，他又补充道： “她的病无法治愈，不是不救你们，我应该说过。你不该记恨我。” 他这才点头同意他前半句话：“我知道。我尝试过无数次。” “那么，我可以教的都教给你了，接下来是你报答我将她灵魂封印的恩情的时候了。” 拉弥亚瞥了他一眼。 桑德斯不给他后悔的机会，自顾自重复： “去找那位法师，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学会他的魔偶制作技巧，然后回来告诉我。” 拉弥亚望向窗外，鸟雀成对地玩耍扑棱，他静静地看了一会，莫名问了一句：“莉兹……贝尔莉特，是你用来复活你女儿的试验品吗？” 桑德斯不避讳：“事到如今你才问吗，我也坦白告诉你，是的。贝尔莉特和你，都是我的试验品。当然你也可以用别人做她的试验品，我要的只是技术。” 拉弥亚低下头，阴影遮住他阴冷怨怒的视线，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莉兹以为她攒下的钱可以换来他求学路的平坦，殊不知桑德斯想要的学费是她的命。 就连那次相遇也是桑德斯精心谋划，他自以为无人知晓，偏偏造化弄人让拉弥亚发现真相。一开始确实如他所想，连拉弥亚也被骗过去了，该说是幸还是不幸，作弄人的命运让他意外看到了桑德斯特意研制出的病毒。 是用在贝尔莉特身上的病毒。 拉弥亚内心翻起滔天巨浪，但他默不作声，全部隐忍下来，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 想要莉兹回到他身边，还得仰仗桑德斯，他得忍。 然后在桑德斯最充满希望的时候，在他眼前掐灭红宝石里的灵魂，最后杀了他。天平的砝码上，两条命才抵得上她一个。 拉弥亚此人，最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他怎么能不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