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情长 第59节
他嘿嘿笑说:“我能不能也去蹭一顿?” “不能。”程珩一剥着莲蓬,眼都没抬地拒绝,“家里米不够了。” 他剥出一颗莲子,给岑眠。 “噫。”周宇发出一声起哄,“重色轻友。” “……”岑眠从他手里拿莲子时,指尖碰到了他的指腹,温热干燥。 她的食指颤了颤,听到周宇那一句重色轻友的调侃,后知后觉要跟程珩一保持距离,小声客气地道了一句:“谢谢。” 程珩一轻笑,慢悠悠地说:“不用谢,岑老师今天辛苦了。” 第39章 白夜 中午, 沈平山去临村吃朋友孙子的喜酒,不在家吃。 岑眠和程珩一两个人吃饭。 吃饭时,程珩一问她上课上的怎么样。 岑眠扒拉着碗里的饭, 有些沮丧地说起课堂里的情形。 “你认识吴柯他们家吗, 他爸爸是因为什么原因坐牢的啊?” 程珩一执筷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淡淡道:“吴柯的父亲前年承包了村里修河堤的工程, 去年夏天发大水, 河堤倒了,压死了村里好几个人。” “后来经过调查,发现是建河堤的时候, 偷工减料, 导致河堤不牢固,他父亲作为主要责任人,判了刑。” 岑眠想起吴柯, 眼睛里透着一股自卑和敏感, 沉默寡言, 因为父亲的缘故,在学校里抬不起头。 “那也是吴柯爸爸做的事情,跟吴柯有什么关系。” 她替吴柯辩驳。 “……”程珩一敛眸, 难得没有回应她的话。 他的面前飞过一只苍蝇,盘旋打转, 落在盘子里。 岑眠抬手挥了挥,赶走那只苍蝇。 “林皓动不动就针对他, 真的很过分啊。” 程珩一转动盘子, 将苍蝇没落过的半盘菜移到岑眠那边。 “林皓的三舅舅, 也是因为那场事故去世的。” 岑眠怔了怔,一时无言。 半晌, 她还是坚持说:“那也和吴柯没关系,这也不是他能选择的,他不为这起事故负责。” 程珩一依然没吭声,自顾自地吃饭。 岑眠问他:“你不这么想吗?” 程珩一薄唇轻抿,开口道:“你说的是理性的事实,但现实是一个人很难割开家庭对他的影响。” “不管是外界的人事物对待他的方式,还是他自己的认知。” 岑眠理解他的意思,现实的确如此,她想不出能与他辩驳的道理,嘟囔一句:“没意思。” 程珩一望着她,眉头微微蹙起,清澈的目光如海水,为别人家的事情cao心,正午的阳光映在她的脸上,没有一寸阴影。 他缓缓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活得那么自由洒脱。” 这话听在岑眠耳朵里,变了味,像是在讽刺她。 岑眠瞥他一眼,撇撇嘴:“我不自由,也不洒脱。” 如果她自由洒脱,才不留在这里受他讽刺呢。 第二天,岑眠上课,发现吴柯没有来上学。 岑眠找刘校长反映。 刘校长摆摆手,并不在意。 “没事,不用管,吴柯他妈跟我说过了,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他家里人手不够,把吴柯叫回去帮忙,这个学期就不来了。” 离学期结束就剩下没几天的时间,倒也无所谓。 岑眠点点头,随口一问:“农忙到什么时候,他下学期能赶上开学吗?” 刘校长露出遗憾的神色,摇头道:“他妈打算叫吴柯先不读书了,把家里的事忙完了再说。” 岑眠吃惊:“怎么说不读就不读了?” 刘校长叹气:“我也劝了,实在劝不动。” “没办法,吴家现在就他一个男的,他念书了,地没人种。” “那也不能为了种地,不上学呀。” 说这话的时候,岑眠完全忘记了自己以前也不那么爱念书。 刘校长顿了顿,“这书嘛,肯定是要读完的,国家规定了,九年义务教育,就算是吴柯他妈不让他读也不行,只不过就是耽误一两年。” 岑眠却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代课还代出了责任感,下午放学,岑眠拉着程珩一,去了趟吴柯家。 路上,程珩一揶揄她,“岑老师那么上心。” 听到他喊自己老师,岑眠脸上微微发烫,佯装愠怒地瞪了瞪他。 他们在吴柯家没有找到人,问了邻居,邻居不情不愿地说:“还在地里吧。”神情态度里,好像提到吴柯家,就觉得晦气。 吴柯家分的地,离村子中心很远,从吴柯家又走了半小时才到。 在连绵的嫩绿田地里,吴柯家的农田有一半还是光秃秃的,没有种上水稻。 吴柯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的地方,在泥田里插秧,脸颊被烈日晒得通红,汗水如雨下。 有一个戴斗笠的中年女人跟他一起,应该是他的母亲。 “吴柯!”岑眠站在田埂上喊他。 吴柯和他的母亲沈香凤一起抬起头来。 吴柯愣了愣,朝田梗走过去。 沈香凤眼睛不好,看不清楚来人,问儿子:“谁在叫你啊?” 吴柯解释:“学校的代课老师。” 沈香凤放下手里的水稻苗,手推搡他肩膀,“你是不是在学校里惹事了?” 吴柯躲了躲:“没有。” 母子俩走到田梗边。 沈香凤看清了田梗上的两人,视线在岑眠和程珩一之间来回,最后落在了程珩一脸上。 她迟疑一瞬,想说什么却没说。 程珩一先开口叫她:“三姨。” 沈香凤用手肘擦了擦额角的汗,才笑着应道:哎,幺儿回来了啊。” 沈家在白溪塘是大姓,跟谁都沾着些亲缘关系。 沈香凤嫁给吴柯父亲以后,因为河堤的事情,死了几个沈家人,就连沈家人也都不跟她来往了。 程珩一算是半个沈家人,他还肯叫她一声“三姨”,已经让她觉得足够。 吴柯问岑眠:“老师,你怎么来了?” 岑眠:“来叫你回去上学。” 闻言,吴柯下意识看了一眼母亲。 沈香凤皱起眉:“哎呀,我昨天不是跟刘校长说了嘛,家里饭都吃不起了,还上什么学。” 岑眠劝道:“上学很重要的。” 沈香凤反问:“有什么重要的,还不是浪费时间。” “……”岑眠觉得换做其他人来,都能说出上学的重要性,唯独她自己没什么说服力。 她在上学的时候,不喜欢学校和老师,没觉得学会了什么二元一次方程,考试得了高分,就有什么用处。 但她从来不去否认教育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在学校里的时候,她无所顾忌,是因为以她的家庭条件,她可以通过学校以外的其他方式,得到足够的教育。但是在白溪塘,孩子们能够接受教育的途径,只有这一所学校。 岑眠想了想,视线看向程珩一,眼神给过去,让他帮忙说。 程珩一没直接劝,而是问吴柯:“你自己还想上学吗?上到高中,再上大学。” 吴柯沉默半晌,小声说:“我想上大学。” 沈香凤白他一眼:“还上大学,高中都上不起,我可没钱供你读书。” “你也别怨我,要怨就怨你爸。” 吴柯看着他的母亲,没再吭声。 “再说了,上了大学,又有什么用。”沈香凤嘀咕,“你看张疯子,家里省吃俭用供他上学,好不容易念完大学,不是一样找不到工作。” “还惯出心高气傲的毛病,生怕谁看不起他,读书读傻了,现在三十好几了,天天拿着把菜刀发疯。” “穷就是穷,不是读书就能改变的。” “谁说没用了。”岑眠不服,指了指程珩一,“你看他。” “他也是白溪塘出去的,上学的时候成绩就好,高考考到最好的大学,现在可厉害了,在北京大医院里当医生,马上就能升主任医师了。” 程珩一:“……” 被岑眠当作正面例子,突如其来一顿夸,他微微挑眉。 沈香凤:“那是人家出息,有本事,吴柯才不是读书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