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变异潮（上）
末日中的落阳市是安静的，车队犹如一把利剑，横贯整个市区，奔向另一侧的落阳山脉。 夕阳的余晖笼罩整座城市，文明纪元遗留的钢筋水泥静静伫立，影子拂过一张张疲惫的面庞，仿佛亡故的灵魂试图拥抱曾经的爱人。 陆晓西呆呆地眼前的景象，明明是破败悲凉的景象，以前经常见到，但如今她能感受到阴影中暗藏的生气。 师父说过，生气是灵气的土壤。 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手中狗尾草编成的小兔子转了十几圈，她依旧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嘴巴嘟起，看起来颇为忧愁。 “晓西，吃晚饭了”，陆晓东小心端着一碗杂粮粥走过来。 有江铃的关系在，他跟晓西的伙食已经被特殊照顾，但依旧不见meimei长rou或长高，他难免自责。 “今天有你最爱的红豆，多吃点”。 说着，他又拿出一包压缩饼干，掰一半放在空碗中，倒入半碗水，另一半放在粥旁边。 说是粥，其实是黄绿红三种颜色的叶子，混着不知名的块茎和少量大米一起煮，乌黑的汤汁上面点缀着三颗软烂的红豆，颜色诱人。 “哥，你也吃”，陆晓西盛起一勺粥递到哥哥嘴边，甚至还专门挑了一颗最大的红豆。 陆晓东欣慰地揉了揉女孩细软的头发，“哥哥不爱吃粥，晓西帮我吃掉好不好？” 小姑娘眉毛一横，气鼓鼓道：“哼，哥，我才不好骗” 陆晓东心中又暖又胀，他相依为命的meimei不仅勇敢聪慧，还心疼他。 嘴角的弧度压抑不住，他笑容明亮，“哇，晓西这么聪明啊，那咱们一起吃好不好？” “好！” 陆晓东吃了两三口，剩余的都哄着meimei喝下。 夕阳彻底落幕，天边的晚霞褪色，世界变成水墨色。 巡视完最后一圈的秦宇松了口气，幸好没遇到大规模丧尸攻击。 为了节省时间，车队必须冒险从市区穿过。虽然清扫组提前引走或消灭了行进路线附近的丧尸，但大量活人的气息还是存在引发丧尸围攻的可能。 今天会连夜赶路，只需凌晨便能彻底离开市区，目前尚未发现丧尸聚集的迹象，大概率就是平安夜。 路过江铃的房车时，秦宇放缓车速，没忍住往里面瞧了两眼，然而车帘挡得严严实实。 不是他八卦，自从江铃大早上为江黎请假后，江黎已经消失三天了。 那天，不少人都看见江铃从江黎帐篷中出来，怀中抱着熟睡的江黎，一路抱进她的房车，拉上车帘。 而后三天，只有江铃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带着饭进入房车。 这情况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什么大佬和小娇夫，什么三天三夜强制爱，众人脑海中的画面都不可描述。 汽车的引擎声轰轰作响，想偷听显然不现实。握着方向盘的食指轻扣两下，秦宇正思索要不要开口时，眼前蓦然一亮。 带着尾巴的流星划过长空，绚烂夺目。 三十秒后，流星消失在天边，几乎是同时，刺耳的警报声接连响起。 “所有人员，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请大家按照班组划分，互相督查，一旦发现变异者，请立即上报！一旦发现变异者，请立即上报！” 原本在车队两侧急行军的军人们都攥紧枪械，紧张地盯着其他人，车厢中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江铃在流星出现时便打开了车窗，她感到了磅礴的灵气从流星周围溢出。那颗燃烧着的流星是灵气源，源源不断地向空气中释放灵气。若是能找到坠落后的陨石，应当能炼化成上品法器。 可，这个世界的流星怎么会是灵气源呢？她在修仙界不是没见过流星，陨石也不过是中等材料，却从未察觉到灵气波动，也没看到过相关记载。 秦宇看见流星的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第四次变异潮，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丧尸不眠不休，撕咬人类，受伤的人类会在十分钟内变成丧尸，一切都像极了电影中的设定。 普通丧尸灵智低下，行动迟缓，仅通过血液传染，原本应该是极易消灭的。 第一次确实如此。 人类虽不知丧尸如何出现的，但仅用了一年便全面胜利，许多小城市未受波及，农村基本有惊无险。当时网络上全是歌颂人类团结的视频，还带火了一大批正能量小说。 但科学家们并没有如此乐观，他们没能找到丧尸化的原因。不是病毒，不是细菌，没有契机，全世界各地一夜之间涌现大量丧尸。 研究结果被曝光后，网上各种民科和阴谋论如雨后春笋，但大部分民众不以为意，大家只庆幸人类战胜了丧尸。 然而，大自然并没有给人类喘息的机会。 一年后，流星再次划过夜空，丧尸也再次席卷全球。 这次进化出了二阶丧尸和异能者。梁思齐就是第一波出现的异能者之一。 尚未回暖的经济彻底崩盘，城市停摆，矛盾激化，不少国家在消灭丧尸的同时，政府倒台战火纷飞，甚至丧尸消灭后都未能恢复和平。 这次，人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绝大部分人类都被卷入这场浩劫。全世界人口锐减五分之一，尤其是青年一代，三分之一都牺牲在一线战场。其次是基层干部，其中就包括陆晓东兄妹的父母。 陆家住在二楼，陆父陆母为了保护孩子，也为了居民楼内的百姓，以身为饵引出了小区内的丧尸，并关上了小区大门。 邻居们将陆晓东兄妹照顾得很好。秦宇那时还只是连长，他带着士兵们赶到时，整栋楼就只剩十人活着，皆是妇女儿童。 人们都说，世上最善良最可爱最勇敢的人都死在这场浩劫中。 每个十字路口都摆满了千纸鹤，每只纸鹤内都是对英雄的缅怀。 有人开始注意到流星和丧尸之间的关联，但这两个东西实在八竿子打不着，人们便只当做无知者的谣言。 两年半的动荡争取来三年的喘息。 为了重建城市，政府以县为单位，将人员集中管理，重新采用计划经济，确保生产和人民温饱，并组织适龄青少年重新入学。 各个国家互相借鉴经验，共同研究丧尸，并设法防御下一次变异潮。 直到此时，科学家们的研究方向还是新型病毒或特殊蛋白质折叠，认为是吃错东西或被什么小动物叮咬后才会变异。 三年后的除夕夜，烟火与流星一起点燃黑夜时，人类才明白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由于集中管理和青壮年不足，仅仅半个月，人类便折损一半，联合国正式宣布末日到来。 社会秩序崩盘，科研事业停摆，供电供水瘫痪，重启流星预测也一再被搁置。 落阳市驻军几乎全部牺牲，仅有部分高级军官安全撤退。南市军区离落阳市最近，于是解救落阳市幸存者的任务便自然而然落到南市军区头上。 新月计划正值关键时期，谁都没想到，在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前夕，距离上次变异潮仅仅十个月后，第四次变异潮就突然来临。 流星不仅会让人类变异，还会让已经变异的人进化。第三次流星出现时，第一批异能者都进化成二阶。 当时丧尸已经尽数消灭，没人知道丧尸会在流星到来时如何进化，普通丧尸是否会进化成二阶？二阶变三阶？ 即便只是概率事件，但目前丧尸存量庞大，后果不堪设想。 秦宇眼眶都红了，深吸一口气，扭头对江铃说：“江同志，有场硬仗要打，请务必帮忙” 江铃被他严肃的神情镇住，隐约猜到什么，看向一旁正在狼吞虎咽的江黎。 经过最近的魔鬼训练，江黎已经进入炼气三阶，正是从初期向中期突破的关键时刻。他这段时间结交了不少人，也是入世的好时机。 江铃回头对秦宇道：“这件事的因果不是我能插手的，但江黎可以借你用。” 流星携带灵气，说明是天道的安排。流星与丧尸有关，那么变异潮这种大因果，便不是她一个异世之人能插手的。 一旦打乱天道安排，轻则重伤，重则被遣返回原世界。 她，即便原来是这个世界的人，灵魂穿越到异世的江国公主身上后，便不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但江黎不一样，他是原住民，即便体内封印着师父的神魂，也从出生那一刻便成为这个世界的人。 秦宇没想到她会袖手旁观，一时间连客套都忘了，语气稍重，“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们去死？” 虽然她很难伺候，但大部分时候算得上好说话，甚至是个好人。平时也就罢了，但她怎能在此刻袖手旁观？ 江铃神色不变，声音略带怜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言尽于此。” 百年尺度的残酷，在万年尺度上可能是仁慈。 仅仅人类自己，便数次验证这句话。 人类不感谢苦难，但又不得不承认，没杀死人类的都让人类变得更强大。 她不能以当前的善恶观去阻止世界的改变，以她的能力，若插手便是赤裸裸开挂。长期来看，于这个世界的人类无益。 不止今天，今后他们也只能自己承受这份因果。 疯狂干饭的江黎没有吭声，几口扒完食物，穿鞋站起来的瞬间双腿一软，差点栽倒，被江铃眼疾手快地扶住。 同时，车子一个急刹车，江黎直接跌进柔软的怀抱中，好在江铃底盘够稳，没有被惯性和冲击力压倒。 刺耳的刹车声接连不断，整个车队都停下，前方传来接连的枪击声和杂乱的喧闹，不少幸存者正在向外围逃跑。 才三分钟，第一个变异者就出现了。 车载对讲机中传来孙海紧张的声音，“秦队，搞定了” 秦宇下车安抚群众，重整秩序。对讲机不断传来新情况，呜啦啦的噪音听得人心烦气躁。 江黎迅速起身，下车跟随在秦宇身侧，走出几步后习惯性回头看去，正撞上江铃若有所思的目光，瞬间有被抓包的窘迫感，立即回过头，快步跟上。 惊叫声，嘶吼声，枪声，哭声，此起彼伏。 车灯，手电筒，蜡烛，反射光，各种光线横七竖八地交杂，一片混乱。 陆晓西紧紧攥着哥哥的小拇指，看着突然出现的丧尸从车前奔过，追着人类撕咬，又看着赶来的军人将丧尸爆头。 她虽然经常看着师父和江黎哥哥杀丧尸，师父也教过她许多，但她从未动过手。 一只丧尸从车前经过，似是发现了两人，扭曲的四肢在幽深的黑暗中呈现怪异的轮廓，怪笑着大力撞车门，发出砰砰巨响。 灵力随心而动，没有华丽的招式，如风拂面，瞬间削下一片片尚未完全腐烂的皮rou，如同落叶般飘落而下，车门上血迹斑斑。 一片皮rou粘在玻璃上，手电光一闪而过，隐约可见皮上的带血的痦子。 陆晓东下意识捂住了meimei的双眼，不想让她看见血腥的画面，而后才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meimei僵在空中的手。 晓西也有异能？ 他从前只觉得江铃收徒是喜欢晓西，找个由头护着而已，他从没想过，异能居然是能教的。 难怪江铃教学时从不让他靠近。 “哥，他是不是昨天给我编兔子的叔叔？” 黑暗中，陆晓西攥着细弱的草杆，愣愣地盯着玻璃上的皮rou，声音带着哭腔。 “晓西，他是丧尸，叔叔在变丧尸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你没做错，你是保护哥哥的好孩子。” 陆晓东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包握住她微颤的小手，柔声安抚。 江铃赶过来时，就看见地上满身冒血的丧尸，果断补刀。 “我要带晓西走，你走还是留？” 她开门见山，动作迅速地帮晓西收拾东西。 陆晓东被接连不断的意外搞得发懵，不明就里，“走？去哪？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你就说跟我一起走还是留在军队？”，说话间，江铃已经收拾好物品，牵着陆晓西准备离开。 陆晓西也很懵，回头看他，眼神茫然无措，“哥？” 陆晓东没时间细想，他自然要跟meimei在一起，连忙跟上，“我走，我跟晓西不分开。” 江铃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光，穿过乱哄哄的人群，在车队中找到当初秦宇给的越野车。 这辆车属于她，秦宇找人专门开着，眼下驾驶位置空着，驾驶员应该去帮忙了。 陆晓东兄妹刚坐好，车子就如同离弦之箭弹射起步，刺耳的喇叭声驱散挡道的人，精准找到秦宇的位置。 不等秦宇出声询问，江铃便语气极快地开口，“五只二阶丧尸正在赶来，七点钟还有一只正在进化，我会引开它们，你们现在立刻出发还来得及，变异者想办法路上解决。还有，尸潮正在加速赶来，你们时间不多了” 她体质吸引二阶丧尸，不出手的话只能离开车队。 江铃稍顿，看向一旁的江黎，几滴飞溅的血迹弄脏了他的脸，她移开眼，平静地吩咐，“江黎，这边解决后去找我” 说完，没给任何人反应时间，江铃便一踩油门，从最近的十字路口向着车队的垂直方向驶去。 她记得流星是朝着这边坠落的。 路上遇见追来的二级丧尸，江铃用灵力束缚住，直到超过二阶丧尸的追踪范围，才解开束缚。 整个过程丝滑到陆晓东甚至没意识到二阶丧尸出现过。 “师父，我们去哪？” 陆晓西很快接受了现状，她对师父有绝对的信任。她不在乎为何离开，只要哥哥和师父都在，就足够了。 “天上掉了个星星，我们去捡星星，好不好？” 陆晓西到底是个孩子，闻言眸中闪着亮光，“星星？好耶！” 陆晓东心中惊诧，他听过政府公告，知道流星和丧尸间的关联。 江铃要陨石做什么？ 但他没有问出口，他知道自己对江铃来说只是晓西的赠品。 他不会多事。 只是不知道这一走，何时能再见到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