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淇水宴上
林纸生在安王府内的侧院住下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被安排的地方离昔三尺所住的主屋很远很远。 是昔三尺身旁的女使安排的,真有趣。 但他在意的是另一个地方,午时用膳至半,侧旁的屏风后有一闪而过的身影,不像是侍从——且对自己散发出了巨大的敌意。 他此番入京,还未来得及告知他人,那人的敌意,是只对他的,还是对……渝南的? 那人能出现在席间屏风,定也是商徒默许了,他在安王府又是什么位置?门客?幕僚? 没脾气的软柿子?温文尔雅的病美人? 传言误人啊。 看来,安州王府里的那送信的人并没有说实话呢,还是说……她也被蒙蔽了? 而病美人昔三尺,此刻已经到了淇水边上。 淇水虽名为河,却只是个湖。 淇河中心似乎搭了台子,许多画舫花船围靠在那水台附近。 乌小满看着大大小小的船舫,不满还未出口,身后一个女子以扇掩嘴,眉眼明艳,嗤笑着:“哎呀,大皇嫂这是打算将我们‘一网打尽’啊。” 女子调笑的话刚刚落音,身侧又传来似无可奈何的纵容:“简儿,不可胡说。” 乌小满愣了一下,刚想回头,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转头看,没人。 再转回来,发现昔三尺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凤眼含情的明艳美人。 她双手搭在木轮椅背上,看上去好似要把昔三尺环抱在怀。 “殿下——”她手无寸铁的殿下光天化日被调戏了! 乌小满来不及做任何动作,眼睁睁看着那女子一把环住昔三尺的脖子,手背挑着她的下巴抬起来,笑得风情万种:“瞧瞧这是谁?” 昔三尺乖顺地随着她的动作仰头,眨了眨眼打招呼:“六堂姐。” 商简白玉柔荑顺着她的下颚缓缓移动到耳后,勾起一缕发丝缠绕指尖:“九弟弟,小可怜。” 病弱之躯还被叫过来江边吹风,真的是生怕这小孩死得晚了。 昔三尺未及冠,一头墨发半扎脑后,秀发很轻易被挑起纠缠,昔三尺很快听出了商简的言外之意,任由她扯着发丝,挂起温和的笑意:“初到京城,得皇嫂之邀,哪能推却。” “简儿,不得无礼。”柔和的男声再度响起,商简笑意不减,“啧啧”了两声,放开了昔三尺的头发。 昔三尺看向来人,白玉发冠,银月长袍,步履轻缓,似踏竹影而来,谦和温润。 “在下西锦嘉晖王之子,商符,这是舍妹,商简。舍妹顽劣,望世子海涵。”简符行了个规全的礼。 昔三尺回了礼,笑道:“自家人,五堂哥不必如此多礼。” 远处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厮,弯腰行礼:“诸位贵人,郡王妃娘娘曲廊小亭有请。” 商简扇了扇手里的团扇,眉眼笑意不改,张嘴似乎要说什么,被商符略带警告地瞪了一眼,又笑眯眯地吞了下去。 简符又似无奈一笑,垂下的手比了个数字,商简笑意更浓了,扇了两下扇子,微微点点头。 昔三尺将兄妹两人的互动收入眼底,垂眸看着已经站在自己身后握住轮椅推手的乌小满。 小厮在前头领路,兄妹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昔三尺被推着走在最后面。 曲廊如其名,萦回屈曲,但位置巧妙,立于岸边,湖中景色一览无余。 还未入内室,昔三尺就听到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盏碟交触的碎裂声,随后便是窒息般的寂静。 前头的兄妹两人似乎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 商简尤甚,裙摆几乎飞起,微亮的眸子昭示着她此刻激动且想搞事的心情。 昔三尺慢他们一步,进入内室后只看见了郡王妃柳锦挂着尴尬笑意地让下人收拾地上的碎片。 当事人商帧和商汎都事不关己地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看桌子的看桌子,看风景的看风景。 “啊,五郎九郎,还有简儿meimei,你们也来啦。”柳锦声音也如她人一般,弱柳扶风般温婉贤淑。 “刚刚内室怎么突然这么大动静,吓得我以为有贼人闯入呢。”商简饶有兴致地扫视着,直言不讳。 柳锦勉强笑了笑:“小孩子玩闹,不小心磕到了。” 商汎嗤笑冷哼了一声,柳锦面上尴尬加剧。 “几年不见,五郎已经如此高大了,简儿meimei也漂亮了许多……”柳锦上了茶,眼波转动,若有若无地落在昔三尺身上,“近年来,九郎身子可有好些?” 商简接了茶,在商帧身旁落座,商符也依势在meimei身侧落座,现在只剩下商汎和商帧中间留着一个位置了。 乌小满看了看,把昔三尺扶到那位置上,她捋了捋衣袖,温声回答:“劳大皇嫂记挂,徒这身体不好不坏的,倒也没多大改变。” “一路可还顺畅,可有发生什么?”此话一出,商简商符以及昔三尺,三人皆微微诧异,就连商帧都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 干瘪的、没有任何话术。 柳锦见她没回话,似乎有些着急,又重复了一遍。 昔三尺面上笑意更浓:“一路顺利,无事发生。” 闻言,柳锦笑了笑,又说了几句注意身子的安慰话,转而问下一个人。 正在缠着商帧说话的商简转头看她,盯得柳锦有些背后发麻,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脸:“……怎么了吗,简儿meimei?我脸上有东西?” “那倒没有。”商简以扇掩唇,笑问:“大皇嫂此番邀请我们前来,只是为了叙旧?” 柳锦似乎被她的直言噎了一下,握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只是为了叙旧而已,多年未见……” “有什么好见的,小爷和你们又不熟。假惺惺。”商汎哼笑了一声,又不满嘟囔:“都不知道为什么居唯那个蠢货一定要小爷过来。” 柳锦面色白了两分:“都是宗室子弟,汎弟弟为何说话如此伤人……” “小爷说话伤人?你怎么不说你刚刚和你那仆从说的话伤人呢?神经。” 商简憋得难受,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简符见她笑得太猖狂,颇为无奈,也替商汎向柳锦道歉:“小孩子口无遮拦,大皇嫂不要放在心上。” 昔三尺看了看依旧在玩茶杯的商帧,又看了眼面色不虞的商汎:“大皇嫂这是和汎弟弟有了些什么矛盾吗?说出来也好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商汎抬头,撞上她掬着盈盈笑意的眼眸,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廓微红,别扭道:“你自己问她。” 众人又看向柳锦,她挂在脸上的笑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诺诺着,到底没说什么出来。 “两个乳臭未乾的小屁孩,有什么价值。”一直未说话的商帧开口了,语气无波无澜,一字一顿重复她和商汎听到的,“还是年长的那三个有些用……” “帧meimei!”柳锦脸色惨白,双手揪着帕巾止不住微微颤抖,露出一个凄苦的笑,“是我失言了,帧meimei放过我吧。” 话落,在场几人都忍不住皱眉。 连一向温润如玉好脾气的商符都忍不住开口:“九堂妹可做了什么,让娘娘压怎么大一个罪在她身上?” “……是我玩笑话说重了。”柳锦面色难看,找了借口起身离席。 “……那个庶子连个名都排不上,到时候郡王侯爷都捞不上吧。”商帧默默补充说完了柳锦的话。 商汎在此身份确实尴尬,宗室子辈分排名,只排嫡子女。 商汎是庶子,按礼,甚至没资格被嫡子女们称为弟弟。 传闻商汎是晰王的心头rou,掌中宝,这倒是耐人寻味了,谁家不知此番入京,危机四伏,风谲云诡。 晰王当真舍得自家心头rou来这被扒掉一层皮?甚至……尸骨无存? “商帧!你有完没完!”商汎恼羞成怒。 商简抚掌大笑,忍不住想伸手去捏商帧的脸颊。 商帧捧着茶盏,默默躲开了。 商简也不失落,轻轻扇了扇扇子,笑了:“你这小朋友倒是好玩。” 商帧面无表情:“……你为什么初春用扇子,很热吗?” 商简收回手,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娇嗔地看了她一眼:“meimei还小,不懂jiejie的用意。” 话毕,她抬手随意挥了挥,身后服侍的仆从行礼退下,随后她又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看向昔三尺。 昔三尺会意,弯了弯眉眼,拍拍乌小满的手:“阿满也出去逛逛吧。” 乌小满瞥了一眼她身旁的商汎,行礼退下。 两位小朋友身后的侍从也意识到这几位贵人可能有私事要谈了,也跟着行礼退下。 湖中的花台表演似乎快开始了,水面隐隐传来几声喝彩。 商简随手捻了块甜酥入口,“啧啧”了两声:“大皇嫂这声‘放过我’要是被传出去,你猜猜,京都要怎么声讨这我们这些外来的宗室子,什么不敬长嫂、逼良为娼,甚至……不满……那位。” 商帧盯着台中的表演,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完全不在意商简在说什么。 这次商符倒是没有阻止商简说话,只是静静品茶。 昔三尺看了眼真·津津有味没心没肺看着表演的商汎,抬手按住了自己的伤口,问了和柳锦一样的问题:“此行入京,可有发生什么意外?” 商符商简皆回头看她。 “我与汎弟弟皆受到山贼突袭。” 兄妹俩互相对视了一眼,商简刚要开口,商帧稚嫩的声音先穿透过来:“我走沛山管道,亦发生意外,不过不是山贼,是落石,清理落石耽误了三日。” 江梧位于中南部地区,离京都比安州更近,原先两日路程就可抵达。 “我与meimei走水路,撞到了商船,被纠缠了几近一日。”商符沉声,这些意外都是人为。 “……有人,在刻意控制我们入京的时间?”商简很是疑惑,“为什么,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