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欧罗巴
你已经坐在床沿,闻声立刻停住了动作,身后是被褥的窸窣声音,男人靠近,身体的热度通过你的后背传至前胸。 “起这么早,囡囡,要去做什么?”他咬了咬你颈后正中的位置,这是兽类在性交的时候,为了固定身下的雌性,常会咬住的地方。 男人的体型远大于你,你低头望着他放在你腰间的手,手指长而有力,并且灵活。 你想到希腊神话中的宙斯。为了占有少女欧罗巴,他伪装变成一头健壮温顺的公牛,诱骗欧罗巴骑到他的身上。欧罗巴一朝被他吸引,再也没能从牛背上下来,公牛载着她来到无人知晓的地方,而后侵犯了她。 无数古希腊罗马诗人记录过这个神话,比如“欧罗巴爱抚着他”; 比如“欧罗巴用双手拂去他口中的大量白沫,并亲吻那头公牛”。 陆沉直起身,按住你的手,指尖顺着你的指缝侵入,而后握紧。十指相缠,他拉着你往后带。 “知道是什么吗?”陆沉不着痕迹按住你的动作,如平时那般笑着问你。他的声音很沙哑,你能听出他的忍耐。 怎么可能不知道啊……想到方才宙斯欧罗巴的故事,你闷闷道:“讨厌的牛尾巴。” 他不着痕迹套你的话:“噢,这样。” “见过真的吗,”陆沉如平时聊天那样开口:“和狗尾巴,狼尾巴都不一样。” 你回答的声音很小,显然没什么底气:“见过的。” 陆沉伸手再度扣住你的手,掌心贴着掌心,热意熨帖。他说得一本正经,像在征求你的意见:“那么……” “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宙斯变成公牛之后,到底是如何让少女欧罗巴愿意骑在他的背上。” 太阳落山前,陆沉送你回到学校。他有提出和你共进晚餐的想法,但被你委婉地拒绝了。 男人心知肚明这半天一夜的身体纠缠明显过了火,且不符合他的做事方式,但他还是这么做了,通过昨晚几乎有些强硬的,请求。 你没有拒绝他,这其实在陆沉意料之外。你应允的动机他暂时不那么清楚,不过即便你同意了,也并不能证明他这么做就是对的。 陆沉是真的打算不论你有没有恋爱,都要在昨晚把你留下来。 归根结底,他不想看到你和看起来般配的男人走得那么近。身处前夫的立场,他不该说什么,但心底的情绪告诉他,他应该放手去做。 陆沉知道你还是单身,但这不过顺水推舟,在达成他目的的同时,顺便避免你道德上的不安而已。 你们离婚不过两个月,时值年末,陆沉不觉得你会把这些时间用在这种地方,这不是你的性格。 在你们还是夫妻的时候,每年这段时间里,你都常为学业熬到后半夜才睡,拒绝他的亲近也是家常便饭。陆沉只在你熟睡之后,把你从书房抱到卧室的床上。 这种下意识的照顾和关切在两年的婚姻里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或者说在结婚之前,陆沉已经对你有这样的意识。只可惜那段时间太短,暧昧也需要时间来酝酿,你们在刚有苗头的时候就步入了婚姻,因为匆忙,所以常常因噎废食。 一步错开,后面的默契就都无法严丝合缝,于是渐行渐远,直到如今彻底分开,再度人为拼凑,重制模图。 “抱歉。”陆沉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和歉意:“昨天,包括今天早晨,是我的错。如果药不会用,可以打我的电话。” 你处在“消食”的状态,闻言乖巧点头。 你这幅样子看起来很像一只任人揉圆搓扁的兔子,长毛,长耳,尾巴滚圆。陆沉忍不住想逗你。 “还要继续叫我陆先生吗?”陆沉把装着药膏的纸袋递给你,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 你曲曲折折地接过来,抬眼望向他,沉淀片刻,坚持道:“谢谢陆先生。” 嘴真硬啊,你在心里骂自己,但还是不想在他面前低头。 陆沉很轻地笑出声,看到你带着恼意的眼神,他极为配合地收敛笑容,倾身帮你解开安全带。 “客气。”陆沉的目光柔和。 你正要下车,手机却响了起来。是你的导师,一位老教授,下周一临时要加节课,但和自己接小孙女幼儿园放学的时间冲突了,想让你届时帮他去接一下。 时间在那天的下午四点半。 幼儿园就在校内,紧挨着静园。小女孩很乖,你曾经帮忙接过几次,带她在校园里闲逛,到超市给她买五颜六色的糖。 之前你都答应得十分爽快,不但因为小女孩可爱,还因为接一次小孩,导师就会按照惯例给你的补贴多一百块,算是外快或工资。 这些钱大事做不了什么,但可以请师兄吃夜宵,让他帮你润色论文,非常划算,划算至极。 但这次你有些犹豫,因为那个时间你也有事。 组里读博的师兄要去约会,他已经单身快二十八年了,你很难不答应帮他在实验室看数据的请求。但老头对待毕业的博士生一向严格,你怕让他知道了,师兄又要倒霉。 陆沉眼下离你算得上近,也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见你面露为难,他轻声道:“应下吧,小孩的事,我可以帮你。在这之前,和老教授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陆沉做事情一向周密,他说自己可以,那么做成这件事的概率一定是百分之百。火烧眉毛,你应承下来,等挂了电话,才觉得不对。 你们结婚两年,陆沉好几次在你手上的记录表等等种种文件上看到过导师的名字,但从没说过他们相识的事情。 陆沉看出了你的疑惑,他耐心道:“对于我的婚姻来说,我想……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对你了解得足够充分,有利于我规避任何潜在的风险。囡囡,你觉得呢?” 风险…… 你不自觉抓住了包带。你想知道现在,他对你们关系的看法究竟如何。 于是你问他:“这个风险,是关于我们的感情,还是你的事业?” 陆沉停顿了一下,道:“两者都有,而且前者从表面来看,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你点点头:“是。” 而后,你望着他:“可是我们昨晚刚上过床。” 陆沉皱起眉。他没有立即回答,似乎也在思考自己做出这种行为的理由。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在不必要委婉的时候,陆沉不会说模棱两可的话,给人以多心的机会。 于是,你在他开口之前抢先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说出来的。” 你垂下眼,把纸袋塞进包里,拉开车门。 早知道不该让他帮忙的,他把你们的感情定义在这个模糊的方位,进一步也要退一步。今天欠了他的情谊,明天又要用什么还呢? 他又不需要爱。 陆沉一直安静地望着你,你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陆……陆先生,我走啦,下次再约。” 约。 陆沉摩挲着腕表,在车里静静坐了一会儿。他大概明白了这个字的意思。 回忆了从昨晚到方才的种种,陆沉想,这确实像一场上不得台面,纯粹关乎体感反应的享乐行为。 有人说爱情就是别人觉得你在吃亏,而你自己觉得自己在占便宜。心底涌起的情绪异常,可他又确实觉得,自己既未占到什么便宜,也没有吃什么亏。 所以这大概算不得是爱情。 爱是最麻烦的东西,如果可以没有,就最好不过。 陆沉神色未变,拿出手机给周严发送了一条消息。 “接下来的日程改动一下,把周一四点半之后的两个小时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