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劲
较劲
第八章 较劲(一) 之后的几个月里,解萦宣称密室年久失修,要对内部要进行改良,来迎接将至的寒冬。她和君不封顺理成章换了房间,除非是日常用餐,解萦几乎把自己整天关在密室里不出屋。 难能浮上地面的君不封同样寝食难安。解萦平常即便再离群索居,也还是有同门不时光顾她的住处,等待解萦离开密室也需要时间,每逢这时,君不封总要屏气凝神,生怕来人莽撞,未经主人允许擅闯进屋。 提心吊胆的生活持续了数月,直至年关,君不封才被允许重回密室就住。回到密室那晚,君不封自己都觉得可笑之至,心知是又回到了某种习以为常的“坐牢”日常,但当坐上床褥的那一刻,他心里竟有种如临大赦的放松。 长达数月的密室改造里,解萦不声不响攒了一沓仇枫寄来的信件。许是怕解萦在谷里烦闷,仇枫把自己去每一处的经历都事无巨细地写进了信里,解萦每次只保留与君不封相关的叙述,其他信件均被她直接烧成灰。 信件看的次数多了,解萦还真从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她与林声竹虽不算完全断了联系,但林声竹那边回几次信后便不再交代自己的近况,导致解萦也不清楚他身体以外的其他变数。林声竹虽然中毒不如君不封深,但也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养好自己身上的伤,而那时的屠魔会,已经是新人当道了。 君不封、茹心、林声竹这三人可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如今茹心身死,君不封遁走。出事之前,林声竹是前途无量的副舵主,出事之后,他被喻文澜有选择地淡化为一个组织边缘人。如果不是与冒牌君不封的抗衡上稍微出了点名头,只怕林声竹现在还被喻文澜发配在边疆。 直观地看,冒牌大哥出现后的直接受益者便是林声竹,可解萦苦思冥想,仍想不通那冒牌货假扮大哥行凶的理由。 新一年的春天,留芳谷迎来了十年一次的盛大宴会。 他们向当世文人墨客、能人异士广发英雄帖,邀请对方来留芳谷与弟子们切磋,在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等诸多偏门上一较高下。 谷内规定,此次盛典,年满十六岁的弟子都必须参加。 解萦虽还没过十六岁诞辰,但鉴于盛典十年才有一次,她也就被默认成了与会的一分子,被二长老和四长老寄予厚望。 解萦综合自己目前的情况,决心只报炼药、解毒、酿酒这三样,其中炼药报的是补药小科。诗词歌赋之类的比拼,解萦不愿意献丑,而机关术,解萦自己也承认,将精力挪移到解毒术后,她的精力有限,只怕比拼也拿不出什么好作品,还是不给亡师丢脸的好。 炼药和酿酒都是当场提交此前的作品供他人评鉴,准备起来并不算太费事。比起这些,解萦更发愁的反而是武比。 与留芳谷浩如烟海的奇门yin巧相比,留芳谷的武技确实显得黯淡不少,但之所以会特别举办武比,也是因为前来参加盛宴的多是些文人和匠人,极少有江湖人参与,武比基本是留芳谷内部交流,可以借此机会全方位试验弟子们的成色。 这盛宴乍看起来是文人与匠人的宴会,实则不然,这是留芳谷为一代弟子们精心准备的大考。大考之后,有人走,有人留。 解萦倒不担心自己会就此离开留芳谷,她纠结的只有一件事——该不该在武比上竭尽全力。 七岁来到留芳谷后,即便再忙碌,解萦每天也会腾出一两个时辰雷打不动地练武。大哥当年曾教过她的小手段,早已被她练得炉火纯青,而茹心开小灶教她的那些招式,在君不封隐居的这几年,解萦也都尽数告诉了对方。茹心固然是奈何庄的卧底,对解萦的好却不掺假,传授她的不少招数,都属于很多门派的不传之秘。其中霓裳阁女子的心法和招式,茹心传了全套,对此君不封只是稍加指导,便由着解萦练习;而其他的招式,有了招式而无对应的功法,也仅是得其形,不得其神,君不封对林声竹传给解萦的无为宫女弟子的入门心法稍作改良,得以让解萦更自如地结合本门内力,催动茹心传给她的杀招。 两位老友不声不响为小解萦的武功精进帮了大忙,对比起来君不封能教解萦的实在有限,但教不了太多,总可以做她的陪练。小姑娘如今见招拆招的本事,不比他差。她的进步他都看在眼里,也很清楚解萦早已是留芳谷年轻弟子中的翘楚。 解萦如何不知她得天独厚的优势,也有心在武比中夺魁,只是夺魁势必会崭露锋芒,她这些年韬光养晦,不肯在他人面前过多展露自己,就是怕被认出她所学庞杂,暴露身后一直陪伴自己的大哥。 君不封倒是对解萦的为难不以为意,反是笑着鼓励她好好准备。十年才能赶上一次的盛大宴会,现在若不全力以赴,十年后她二十六岁,也不复年轻时的心境。花期只有一次,该绽放的时令,没必要因为他就随意改变了自己。 至于他,她大可不必担心。 “你的遭逢比同辈复杂太多,长老们也总对你抱有期待,如果是你,给出怎样的惊喜,大家都不会意外。” 赶在清明时分,留芳谷大会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召开。 各项比试会将前八名记录进花名册,而排名前三的人会被赠以不同的玉雕以作纪念,其中第三名得玉梅,第二名得玉兰,第一名得玉莲。 与会的人里,也有谷外的熟面孔。 仇枫赫然在其中。 此次他不是作为无为宫的道士,而是作为无为宫剑庐的入室弟子,应邀前来参与铸造比拼。 仇枫早在信里向解萦预告了这个喜讯,来到留芳谷也很热情地邀请解萦去围观他打铁,宣称要为解萦做一把趁手的武器。 解萦腰间还盘桓着大哥当时委托铁匠师傅为她做的练习用短锥,对仇枫的许诺很是不以为然,哪想这小子竟真趁着比试的功夫,为她做了把轻巧耐用的双手短剑。 而这把双手短剑,也让仇枫赢得了铸造第四名,与第三名的分数只差毫厘。 短剑主要以精铁打造,辅以昆仑山上特有的几种矿石,成品隐隐泛着寒光,稍一挥动便能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气。解萦虽不喜欢双手武器,但这成品的特性令她爱不释手,把玩了片刻,解萦挽了几个剑花,毫不留恋地便将它还给仇枫。 仇枫拒而不收。 “宝剑配美人。”他轻轻拭去额角的细汗,“没有你的父亲,我活不到今天,就当是报恩,这份礼也是要送的。” 至于他送礼是为了“报恩”还是另有所图,解萦知趣地没有问,想了想,她还是在诸人揶揄的目光里接受了这套双手短剑,为其取名为“碎霜”。 仇枫听她要拿碎霜参加几日后的武比,人也有些愣,随后悻悻道:“我看那武比说是二十二岁以下的有识之士都可以报名,我便试着报了名,想着就算拿不到玉莲,也要赠一朵玉兰给你,但如今你报了,我们万一……” 解萦调笑道:“你现在从我手里把它拿回去,还来得及。” 仇枫连连摆手:“不不不,送出去的礼物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刀剑无眼,到时小枫哥哥可要小心才是。” 解萦又是一笑,翩然离去。 仇枫呆呆望着她的背影,竟也期待两人在武比上的相遇。少时力量薄弱,多是看着师傅和君不封出风头,仇枫没什么在她面前展现自己的机会,而现在正是属于他的时代,他有把握赢得她的倾心。 得了份新礼物,解萦归家自是畅快,可才到门口,想到短锥的去处,她又很是难过,连带着也没了给君不封分享武器的心情,倒是君不封眼尖,席间之间从解萦腰间夺来短剑,就地舞了套流云写意的剑舞,才不慌不忙把“碎霜”还给解萦。 “成色这么好的短剑,想来也不是铁匠师傅随随便便的手笔,我们丫头这是从哪儿淘回来这样好的武器?” “是仇枫在今天的铸造比拼上,现场给我打的。”她的声音细如蚊蝇。 君不封一句打趣的话差点就要说出口,但意识到解萦最讨厌他开她和仇枫的玩笑,便很自觉地闭嘴,又举起剑端详一二,摇头感慨道:“这把剑铸造起来也属不易,他倒是费了心。”这话一出,也勾起了君不封的一点愁肠,若不是混迹至此,替小姑娘寻找称心如意的武器,本就是他分内的事,哪能轮得到仇枫这小子。 他转念又想,如果没有当年那档子事,现在的小丫头擅长的项目,怕是也与现在她报名的几项不尽相同。他以一己之力,生生将她的兴趣扭了个弯,而最后,却连长时间旁观她出风头都做不到。可就算自己如今依然无碍,这留芳谷的大会,又哪是他能参加得上呢? 一个身无长物的乞丐,既不能给丫头长脸,又不能给丫头喝彩,两相权衡,他竟有些庆幸自己是个“死人”。 兄妹俩各有各的忧愁,最后还是解萦鼓足勇气问道:“大哥,武比当天,你会来看我的比试吗?” 他揉揉她的脑袋:“当然会。但你要向大哥保证,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能受伤,不然大哥可不能保证见到你受伤了,我会做什么。” 解萦冲他做了个鬼脸,又不动声色地抱住了他的臂膀,同他商讨短锥的去处。君不封心里感伤,也不似往日避讳解萦的亲近,他低落地任她搂着,嘴上说着短锥任她处置,却还想着为她寻来更趁手的武器,好好煞煞那“碎霜”的威风。 第八章 较劲(二) 武比共持续三天,解萦前两天都很轻易闯过,在此期间,她也比完了其他三样项目。解萦年纪轻轻,已经很懂得藏拙的道理。不论谷内谷外,来参加比拼的人多是抱着一朝扬名天下的心思而来,解萦只想检验自己与当世第一的水平差在何处,并不想盲目吸引他人的目光。这几项比拼,她都蒙上了薄薄一层面纱。 在解毒术上,解萦毫无保留,最终以谷内弟子第一,全场第三摘得一朵玉梅。但在补药比拼上,解萦并没有给出自己的极限。考虑到炼药比拼人才辈出,就是拼尽全力,也很难取得前三,而上好的药品珍贵,平时她都把好药丸紧巴巴地留给大哥,就是拿出去给别人随意品鉴,也会有耗损,解萦精打细算惯了,实在受不了这种浪费。 补药比拼,解萦是谷内弟子第三,全场第六。 酿酒比拼,她拿出了这几年比较满意的几款佳酿供评委们品尝,见老酒虫们一个个喝得眉飞色舞,解萦隐匿在参赛人员中,又在不合时宜地思念着大哥。 若大哥没出事,今天的评委席估计也有他的位置。天下名酒佳酿汇聚于此,就是大喝一个月也喝不重样,他那样喜欢品酒,在这个场合又该有多高兴? 解萦以谷内弟子第一,全场第二摘得一朵玉兰。赢得玉兰后,她仗着自己面孔嫩,与入围前八的其他人交际一通,还真获得了不少馈赠,一番慷慨的互赠之后,解萦委托谷里的哑仆借给她推车,方便她带着大家回赠的佳酿回家。 武比第三天,仇枫和解萦都顺利闯入了决赛,仇枫有意在解萦面前表现自己,却不想自己的对手之一就是解萦,从前他只清楚小萦meimei医术高明,哪想武艺也颇有造诣,但就他一路和留芳谷弟子交手的情况来看,留芳谷弟子普遍武艺稀疏,小萦meimei怕是也与他们旗鼓相当。仇枫无意在比赛中放水,又担心自己会不会伤到她……胡思乱想之际,只见一旁做准备的解萦收起了短剑,反而备上了一把古朴的短锥。 仇枫一下急了:“小萦meimei,你,你怎么不用它和我比试?” 解萦看他这样就好笑:“打水不忘挖井人,断没有用这武器伤你的道理。更何况我本就不善用双手武器,筹备初选尚可借兵器之锋,但高手比拼,这种不擅长只会拖自己后腿,还不如用趁手的武器更自在。” 仇枫听她夸自己是“高手”,心里很是高兴,但又想到自己送的武器成了拖她后腿的累赘,一时也挂不住脸面,不由低声道:“这次比赛匆忙,碎霜短剑不算我最满意的作品,这样,武比之后,你把你善用哪只手,喜欢什么样的武器都告诉我,我定会为你打造最合适的神兵利器。” 解萦摇摇头,伸出食指晃了晃:“仇少侠,报恩可不是这么报的。送的礼物太贵重,往后就成了‘欠’,你总送我礼物,你是期许我能给你什么回礼?先说好,我可不喜欢欠人情。” 解萦抖擞着精神率先上台,仇枫小声嘟囔着“不是欠债”,紧随其后。 武比决选与初选单纯的比武不同,比武台正中央支起了竹架,效仿南方舞狮,让参与者去夺最高处的绣球,第一个拿下绣球并稳稳回到比武台的参赛者,则为此次武比的魁首。 入围决选的参赛者共有六人,留芳谷弟子只有解萦和罗介晔。待大长老讲清规则,解萦也不浪费时间,直接施展起轻功,踩着竹架上的红色绸缎,一点一点向高处移动。 留芳谷的武功虽不太成气候,但其身法是整个武林公认的飘逸灵动,解萦一身绀紫色长裙,面带薄纱,衣袂随动作翻飞,偶尔可见其清丽真容,当真潇洒轻灵。其他参赛者紧跟在解萦身后,甚至有人已经大打出手,仇枫暂时落后,却不着急去追,待自己将解萦的曼妙身姿欣赏个够,才踩着其他人的肩膀,开始发力追逐。 场上很快演变成仇枫和解萦你追我赶的戏码,无为宫出尘,留芳谷飘逸,这二位一追一赶,竟不像是比拼,倒像是在表演某种仙气飘飘的舞蹈。 待两人来到同一水平面,早有准备的解萦率先同仇枫发难,仇枫先前还游刃有余地招架,开玩笑道我们好歹是童年玩伴的交情,没必要上来就对我动手,两人你来我回斗了一阵,仇枫渐渐变了脸色。解萦虽然是用短锥,可他竟从她身上看到了霓裳阁的剑意,若按与霓裳阁弟子交手的法门应对,解萦又总有些惊为天人的变招。 一路见招拆招下来,仇枫急出了一身冷汗——他明显落于下风! 都说留芳谷的武技比不上谷内其他技艺,可他现在却让一个弱不禁风的解萦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解萦变招频出,激得仇枫的动作也不似开始那般写意。仇枫俨然有和自己搏命的倾向,解萦却见好就收——她脚尖一点,奔赴高点,拿下绣球便要全身而退。 仇枫哪肯就放她这么轻易离开,腰间盘桓的软剑也缠住了解萦的细腰,女孩轻若无骨,看似被他轻易拿捏在手,她却突然将身一扭,短锥一挑一刺,从他的包围里轻巧脱身。她挑开红绸,注以内力,红绸一路延展至比武台。仇枫正要去拦,解萦却回过头,诡秘微笑里,几枚玄黑的暗器扑面而来,仇枫闪躲不及,右肩结结实实中了一击,再看解萦——佳人已一路踏绸前行,短锥将不速之客拦在身外,她以风驰电掣之速,稳稳回到比武台。 而他捂着肩头汩汩流血的伤口,也看清了适才落到地上的暗器。 是带有倒刺的漆黑玫瑰。 解萦如愿以偿获得了一朵玉莲,至于长老和同门对她这一手功夫的追问,她仅是微笑地张罗着要给仇枫包扎伤口,对他们的疑惑避而不谈。 仇枫被解萦委托把高台上的其他几枚暗器都一一收回,待替他处理好伤口后,仇枫心悦诚服地祝她得了武比魁首,又小心追问自己能不能留一枚暗器作纪念。 解萦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抢回玫花锥,正色道:“这‘玫花锥’是大哥替我设计的防身武器,少一枚都不行。”她又和缓了神色,“你若有兴趣,我可以给你画一个粗略的图纸,可以自己做着玩。” 仇枫听到“大哥”那二字,便对这神秘的漆黑玫瑰丧失了兴趣。武比落败,还成了心仪少女的手下败将,仇枫心绪低迷,连这夜举办的宴席都无心参加。 他带着武比第二的玉兰回到客房,用着寡淡的斋菜。凝望玉兰之际,又忍不住回想比武台上解萦飘逸的身姿,以及她向自己掷暗器那一刻的狠厉与狡黠。 忽然听得外面人声嘈杂,仇枫收好玉兰,赶忙出了客房。一个矫健的身影一闪而过,对方身法快到仇枫甚至拦不住他的衣袍,再定睛细看外面的情况,只见与他同样参加了武比决选的两个武林人士赤身裸体,被生生钉在一旁的墙上。 仇枫赶忙救下二人,问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哀哀叫唤的两人开始都紧闭着嘴不说,后面其中一个服了软,悻悻道:“我们兄弟这几天见那墨手医仙漂亮,想着离开留芳谷十之八九也再见不到她,不如从她那儿偷点什么做个纪念。我们哥俩儿就摸到那小娘皮的住处,偷了她的肚兜,这不才回到客房,还没等进屋呢,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揍了一顿,衣衫尽碎之余,连肚兜都被他抢走,要不是此次有仇道长相助,我们兄弟怕……” 看清仇枫的眼神,男人打了个寒噤,不敢说话了。 这“墨手医仙”便是解萦这几日拥有的名号,其实本是“素手医仙”,但武比上她用玫花锥伤他的那一幕实在令人过目难忘,看似慈悲为怀的小医仙竟也是个“辣手摧花”的黑心主,“墨手医仙”之名也就应运而生。 这两个登徒子居然敢打解萦的主意!他真后悔救下他俩,就该让他们被钉在墙上,活活流干血而死! 仇枫正愤愤地想着,突然打了个激灵。 这偌大个留芳谷,加上自己,恐怕没去赴宴的不超过五人。听这两个登徒子所言,袭击他们的人显然对他二人有什么东西了如指掌,甚至可能是埋伏已久,专程等在他们的客房门口。这二人既能进入武比决选,也绝非寻常之辈,眼下却被来人打得无从招架,再看钉住他们的利器,也不过是谷内随处可见的青竹。仇枫从他们身上的伤处看不出任何门派的内劲,来人竟是仅凭蛮力,就将这两个登徒子的琵琶骨贯穿,直直钉入墙中。 若不是自己出来的及时,只怕这两个登徒子现在已死于非命。 这留芳谷上下固然宠爱解萦,遇到这等丑事,行事也不会如此狠厉血腥,而同样的手法,他曾在师傅口中,听另一个人频繁用过。 是了,这天底下会为了初出茅庐的解萦冲冠一怒之人,不是君不封,又会是谁? 这两位登徒子还没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还准备拉仇枫入伙,一同去盗取解萦的贴身衣物,仇枫实在看他们的嘴脸恶心,将其两掌敲晕,捆好后叫来哑仆,推着木板车就去了宴会厅。 他的这番登场着实令人瞩目,而他说与几位长老有要事相商,长老们也只得暂缓酒兴,与他交谈。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长老们嘱咐好掌事弟子如何料理这两个登徒子,两拨人不动声色回到宴会,仇枫直接坐到解萦身边,要敬她酒喝。 解萦滴酒不沾,也不吃东西,单是抱着大厨们做的杏仁露不撒手。仇枫的突然出现,她虽好奇,但也没多嘴去问。二长老唤她时,仇枫起身跟在她身后,解萦瞥了他一眼,还是没多说话。待二长老讲清解萦身边的变故,她颤着身子低下头,再抬起头,已是一双通红的泪眼:“大哥是回来看我了吗?他既然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看我?”解萦越说越激动,抚着仇枫,泣不成声。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各叹了一口气便回到宴会,徒留两个小年轻在外面。 待解萦情绪渐缓,仇枫低声道:“小萦meimei,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据那两个登徒子所言,这人应该是逃往了谷外,不论他是不是你的大哥,我都一定会替你这边讨个说法……还有,那碎霜短剑,如果你觉得不顺手,那就把它留下来当个收藏,或者等我有空来谷里的时候,融了替你再做把好的。” “如果那人真的是大哥,你会去抓他吗?” “……会。”仇枫苦笑,“我现在的斤两比那两个登徒子也高不了多少,只怕与他交手也会落败。但我会尽量追上他,给你一个答案的,我会替你问他,既然一直活着,为什么不来看你,为什么要让你一个人孤……” “小枫哥哥……”她抓住他的衣袖,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求求你,别伤害大哥。” 仇枫笨拙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故作语气欢快地安慰她:“不伤他,他比我年长了那么多岁,我怎么打得过呢。” “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不要因为今天武比输了我,就因此看低自己。我也只是借着年幼时茹心jiejie指导的几招,才一路走到今天。” “果然是她的指点……”仇枫朝她拱拱手,“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耽搁时间了,之后的进展我都会通过信件告诉你……小萦meimei,保重。” 送走了仇枫,解萦在宴席上也没待太久,她带了两壶杏仁露便匆匆赶回家中。 屋里空无一人,漆黑一片。 她如过往那般扣动暗门,进入密室。 不夜石的盈盈光辉里,大哥稳坐桌前,替她筹备了一桌好饭好菜。 那些恼人的喧嚣在这一刻纷纷离她远去,她所专注的,只有眼前的那个人。 君不封的神情有些抱歉,见她回来,他局促道:“丫头,大哥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解萦一脸红晕,很轻微地摇摇头:“都糊弄过去了,他们以为你逃往了谷外,虽然有心人可能会夜里突然造访此处,但可能性不大。不说这个了。”解萦拿出这几日收到的玉莲、玉兰和玉梅,推到君不封眼前。 “大哥,这些都送你。” “傻姑娘,这都是你凭自己的本事赚来的,怎么不好好收起来,给我做什么。” “本来就想着这三样要都拿一遍,送给大哥的。” “我一个莽夫,用这些玉雕花做什么?倒是你,不如拿它们趁机改个头饰或耳坠,我们丫头漂亮,戴什么也好看。” 解萦喜不自胜地坐到他身边,环住他的臂膀就嘁嘁喳喳地讲起这一日的经历,全然没提那突发的龃龉。 解萦本以为君不封除了对那两个登徒子出手,这一天都蜗居在家,可他竟躲在暗处,悄悄看完了自己的武比全程,还说什么“丫头大出风头的机会,看一次少一次,大哥可不能错过。” 解萦被他这话哄高兴了,又在他怀里腻腻地撒起娇。 君不封任女孩撒娇,抬起一旁备着的“离人归”,豪气干云地灌下一碗。 自打他受了内伤,已经很少像这样豪爽地喝酒。仰头灌了三碗,他的目光有些迷离,憋了半天的话,也只有在这时才敢说出口:“丫头……借这个机会,大哥也该向你辞行了。” 第八章 较劲(三) “大哥,你刚刚说什么?”解萦偏过头,朝君不封微微一笑。她虽是微笑,脸上却有着刻骨的讥嘲,仿佛他说了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 迎着女孩天真而冰冷的审视,君不封继续道:“丫头,你已经长大了,大哥再在你身边待下去,是自讨没趣,不如趁早离开,免得为你招来祸端。” 离开留芳谷的念头在君不封心里萌生已久,可因为舍不得解萦,这念头被他搁置再三,久而久之,就成了胸口的一块巨石,时常压得他喘不过气。 今日武比,解萦惊艳四座,那一手玫花锥不止撼动了仇枫,也同样刺到了他的心。 初初捡到她时,她才是个身高不足量的小豆丁,空洞无光的眼眸里写满了仇恨。那时他抱着她,也不知自己会为她挣来怎样的前程。 时过境迁,这前程他是一分没替她挣到,但小姑娘自己争气,留芳谷不事武学,她非但能和江湖有名的青年才俊打得有来有回,还能戏耍着从仇枫的反击里全身而退。 试想自己如果同仇枫一般年纪,与现在的解萦对上,只怕在她手里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解萦这几日总说错过了酿酒比拼对他太过遗憾,可他想,错过了她惊才绝艳的出场,才是真正的抱憾终身。 白日,他隐匿在人群中,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凝视着那颗闪着耀耀光芒的明星。 微风浮动,隐隐露出面纱下她清丽的真容。 他听到一旁惊艳的呼喊。 再看他的女孩,她掷了几枚玫花锥,在他人的紧追不舍下稳稳落地。眼波流转,她在默不作声地寻找着他的踪迹。 他默默看了她一眼,便在滔天的欢呼声响起前,悄然离开。 充斥着刀光剑影的江湖已然渐行渐远,他仅在见证一个少女的华丽绽放,并从未感到如此自豪。 君不封清楚这夜是独属兄妹俩的庆祝,趁着留芳谷诸人前去赴宴,他从忘川叉来三条草鱼,沿途捉了一只兔子,准备给小丫头做她最喜欢的家宴。可还没到家,他就看到鬼鬼祟祟潜进屋里的两个登徒子,他们拿了她才换下来的肚兜,姿态猥亵地嗅着,其中一人还拿了她的衣裙罩住自己,下体肆意地摆动。 回过神来,食材已被君不封远远抛在身后,他紧跟着这两人,心里只有明确的杀意。 这些年,君不封也反思过自己,在茹心的事上,他的很多决断都太过冲动,硬是把自己逼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如果他还是个身无挂碍的单身汉,那这就是他的命,他认。可他偏偏不是,他背后有家,有天底下最挂念他的小meimei。 现在他至亲至爱的妹子受了侮辱,那这贼人该不该杀? 该杀。 君不封清楚自己下手将面临怎样的窘境,但他还是毅然出了手。而下手的那一刻他也明白,这一击下去,势必会露出些许蛛丝马脚。 他的离开已成定局。 之前一直不提离开,是因为他舍不得小丫头。 可现在再不走,耽误的只会是小丫头的前程。 如今话已经彻底说开,那困扰自己多时的巨石也没了影踪,他反而来了勇气,相信自己能抵抗她的柔情攻势。 看他神色不改,解萦脸上的笑意渐隐,却还是带着点天真地问他:“大哥,你是真要走吗?” 他点点头,揉揉她的小脑袋:“今天这一出手,是彻底暴露了踪迹,就算今天仇枫想不到你,迟早有一天他也会找上门。大哥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拖累你。” “不会拖累的!”她焦急地拥住他,“我长大了!我能保护你!” “傻丫头,一个两个来找大哥,你尚可以保护我,但如果来是一群人,咱们兄妹俩自身都难保,又谈什么保护呢?” “我不管!”解萦厉声喊道,“我不许你走!我不许你离开我!” 君不封满含苦涩地听着解萦的凄厉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