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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遁去无踪了,幸亏弯道上无人,尚不至惊骇世人。 不一时,临湖道旁的贾府在望,几人勒马缓行,正奔门首而去,却见府门大敞,有人举牌开道,随即府内车马徐徐而出。 我一惊,道:「怎地回事?」 宋恣低声道:「好像是娘娘车驾。」 那一头也发现我们,止住了车马,贾妃微掀车帘,意似让我过去。我忙跃下坐骑,近前候话。 原来,贾府一朝禽畜皆亡,事出诡异,贾妃身边的随驾人员为策万全,齐劝贾妃避开险地,启驾回宫。娘娘千金之体,即便是亲眷,贾府也担责不起,府中人也一齐劝驾。贾妃虽不愿此时离开贾氏亲眷,但拗不过众人一再促请,也怕自己居停此处反倒碍事,只得暂去。 贾妃略问了我几句,知道我率东府高手来援,甚是欣慰,道:「筠儿,你也须加倍小心,有什么事,让红书递话进宫。」 我道:「是,姑姑放心。」 到贾妃一行重启车驾,我见纪红书与与秃鹰驻留不动,不禁失色道:「雀使,娘娘无人护送怎么行?」 纪红书目送车驾逶迤而去,低声笑道:「我们也才到,恰逢娘娘备驾离府,娘娘不放心府上,命我们留府守卫。放心罢,本教于宫中值卫的隐侍者早已赶来,潜随其中。」 我当即恍然,传闻玄武教的隐侍者皆为高手,身份非同寻常,有些人的辈分甚至比教中四使还高,我好奇心起,正欲再问几句,却听得一声:「筠儿!」 一名面容清瘦、眉宇疏朗的官服男子正朝这边肃容远观,神情若有所思,见我应声回望,他才提着袍角,缓缓走下方才送行时躬立的石砌廊台,迎了过来。 第四七章 父子相见 行得近了,愈发看清他神清气秀,目透精明,与贾妃的丰采雍容大相径庭,多半是遗受了其母胡氏的天赋韵秀和出自寒门的孤峭气。 我暗骂了一声:「去你奶奶的!」无奈之下,躬身叫道:「爹爹!」 贾似道猝临内变,面上却未露张皇之色,还算镇静,应声点了点头,峻容生出一丝笑意,道:「筠儿,你气色很好,我可放心了。」他齿白一露,上前拉住了我的手,目光却朝我身后看去,我回头一望,只见东府众人牵马在后,皆是默不一语。 贾似道目色深沉,点了点头,强笑道:「都请进罢!」 宋恣咳了一声,道:「少主,适才骑行,你的玉牌可是掉了?」 我怀中一摸,扬手拎起:「没有,在这呢!」 贾似道面色微变,转身挥臂,喝令仆从牵马去安置,随即作势让行,道:「请!」伴行至石砌廊台,略一侧望,候立的龚护院等侍从齐齐转身,随在贾似道身后,一道入内。 初见贾似道的紧张之感已消无踪影,我迈步入府,身后东府众人个个气宇轩昂,其后的纪红书与秃鹰,亦隐隐附随雁合,虽才别几日,我重新踏入这边贾府,气象已全然不同。 到得前院大厅,纪红书似乎想起什么,转身吩咐秃鹰,让他赶回教中,召集雀使门下。秃鹰听命后,一言不发,便低头出了厅堂。 贾似道邀众落座,这客厅甚阔,面朝大门的厅堂正中,置有五张相连的座椅,两侧列座更多,座椅间以茶几相隔。贾似道以主人身份坐于厅堂正中,众人皆于左首落座,贾似道招呼款客之际,抬头触目,与东府数人硬面碰冷脸,双方并不洽合,气氛一时颇感僵硬。入座之时,东府几人为示尊崇,又将我推到了左边上首,贾似道看过来一眼,神情愈加不自在。 不知怎么,我觉得东府几人似乎有意在我与贾似道间筑设藩篱,而我呢,私底下何曾愿意与贾似道太过「亲近」?自然是欣然乐从。 纪红书见状,未言先笑,扯谈一会,才出言相问,贾似道略叙了今早事发情形。 举凡府内活物,除人之外,大到马厩里的骡、马,小到竹笼里的蟋蟀,无一幸免,连园中池塘里的鱼儿,这回也足足实实应了那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翻白的鱼肚飘满池塘。 计论损失,内中最值钱倒不是高头骏马,而是贾似道早前珍养多年及此回任上搜罗来的异品蟋蟀,当然也还有贾二公子视为宝贝的一些蟋蟀藏品,贾二公子为此晕厥在榻,身不能起。 提起这个,一直看上去颇为镇静的贾似道也不禁渐渐激动,痛心疾首:「促织,世间灵物也!世人无不雅爱珍重之,珍护尚恐不及,怎忍心将之杀害?其行真是歹毒无比,令人发指!」 众人听了,不由面面相窥。贾似道父子痛失所爱,非此道中人,自是无法感同身受,贾似道指天戳地,犹如死了爹娘似的激愤,不免显得有些可笑。 据纪红书所言,这番「畜警」,只不过是怨憎会的惯行手法,只怕连怨憎会也想不到,无意中竟对贾氏父子打击这么大吧? 强敌在伺,却为几只蟋蟀愤慨,纪红书苦笑道:「贾公,想来你们尚不知那仇敌来历?」 贾似道见问,微微一怔,道:「全真众道友,刻下正在追查,一会便知!」 语气之中,显是对全真教道士极有信心。 东府几人与纪红书目对一眼,皆未说话,双方互有默契,似乎都想看那全真道士能否查清来敌,我一时也静坐不语。 适才快马赴援时,众人担心的是怨憎会除了「畜警」外,还会陆续施以其他辣手。怨憎会既然暂无别的异动,眼下东府援手又已赶到,加上雀使与全真教众道士,府内高手云集,一时半会,倒无须那般忧心着急了。 侍婢给众人上过一轮茶水的工夫,外边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十数名全真道士步入厅来。 贾 似道欢然起身,相迎道:「冯道长,众位道兄,辛苦了!」随即替众道士引介东府与雀使等人,最后指着我道:「这是犬子!」 我又倒霉了一次!立起身,硬着头皮跟狗道士们招呼。这些道士我上次见过几位,如今又新来了数人,均非杀上青阳山那批狗道士,但一瞧他们服色,勾起我心底的厌恨,我能做到仅是尽量不失态而已,想来脸上神色不会很好看。 一名中年道士善于察言观色,笑言宽慰道:「细贼sao扰,不足为患,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啦!」 内中那位冯姓老道士,袍色与众不同,众道分着玄、青二色,独他一人,却身披黄色道袍,他向我注目一瞬,叹道:「公子目含英气,他日定有登台拜将之荣!」 这种客气话,我只当放屁,当下含糊支应。众人淡淡客气了一番,几位年长道士于厅中右首撩袍落座,其他年轻道士侍立座后。那姓冯的黄袍老道士则被贾似道邀至身旁就座,那老道士坐定后,微微一笑,道:「贫道俗姓冯,贱号富春子,一向只在北边走动,想来众位不会认识贫道了!」笑音苍哑,却如老酒醉人,十分动听。 胡九直愣愣道:「不错!是没听说过!」 富春子淡然一笑:「往后可得多亲近亲近了。」 宋恣对全真道士也没什么好脸色,打断道:「客气话就别说啦,事发之际,贵教道友均在府中,想来不会全无察觉,不知可查出袭府之人究竟是谁了?」 富春子环视一眼,拂尘一撩,停落臂间,轻然作笑:「若要贫道说,贫道则以为贵府的嫌疑较大!」 此语一出惊人!宋恣一愣,冷笑道:「奇谈,奇谈!」 纪红书面露嬉笑,也当笑谈。胡九怒道:「牛鼻子放屁!」 京东人语道:「道长此言,嘿嘿,果是惊人,既作此论,可有所据?」 富春子并不为众情所动,两眼半睁半闭的,也非倨傲,看上去却似无精打采的样子,道:「贾公,何不将你的伤处示众人一观?」 贾似道闻言,起身解去外袍,侍从助他拉下后颈领口,只见润白如玉的后颈根处,有一块铜钱状的殷红。 富春子道:「此伤原是豆大一点,如今扩散为铜钱大。不用贫道多说,诸位该很容易想起什么吧?」 纪红书吸了口气:「此乃剑气所伤?」 富春子道:「不错!」 宋恣道:「道长不用卖关子了!天下御使剑气者万千,惯于此处着眼且又留此印记的,的确是茅山鹰击术的手法。鹰击术本是修道剑术,挥刺之间,体中污浊之气挥散,由剑体流出,其后茅山孤峰大师为御外敌,受杨伯雍」蓝田种玉「启发,鹰击术遂创」种玉「之用,浊毒之气施予受者,种气而成疾,是十分厉害的创敌之术,而本府吴七郎正是孤峰大师的嫡传弟子,想来道长因此而有所疑吧?嗯,除此之外,道长还有旁的指疑吗?」 富春子道:「贾公行途遇刺时,贫道恰在左近,虽出手援救,却是慢了片刻,其势已不能阻拦。那人本可杀害贾公,却仅以剑气伤其肺腑,致贾公以病,诸位以为如何?」 宋恣:「嘿,这倒新鲜,刺客并不赶尽杀绝,其意何在呢?那就非我们所能猜想了,不过,从道长所述,倒可看出一事……」说着,略为顿了一顿。 富春子道:「哦?」 宋恣道:「其事可证,有无道长在侧,均是毫无妨碍的,便如今日府中一般。」 东府众人与雀使皆笑,对刺客毫无「妨碍」,那分明便是指其乃废物一个了。 富春子也笑:「宋先生取笑了。」 贾似道插嘴道:「众位有所不知,冯道长当时离得尚远,瞬息而至,如天人之降,救我于剑下,足见高明,下官十分感激的。」 京东人语道:「道长说那刺客手下留情,是因本府与贾公有隙,而碍于先主公,又断断不至于辣手害命,故此加疑于本府么?」 富春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继续不紧不慢道:「今日府中亡畜,纷繁其类,要下手而不惊动本教道众耳目,其实甚难。查其死因,方知亡畜大多毁于役物之术,以役鼠传毒,才做到了众人不觉。」 我心下嘀咕道:「原来怨憎会虽以隐术潜入了府中,下手的还是蛇山术士。」 「这次却是怀疑到了我了!」 霍锦儿没好气地笑道,她容色明媚,看着不像孤静的性子,但向来遇众则寡言,此时虽出言驳斥,怨气并不浓,尤掠鬓含笑,只是侧颈时见我正向她凝望,笑意才略微敛了敛,脸上掠过一丝薄红,低了低头,似乎在打量自己身上有无不妥之处。 我忙收回目光,旁边京东人语也打了个哈哈,道:「哈,这回并未伤及府中人,看似又留了余手。本府面目,简直可说是呼之欲出了!」 富春子呵呵大笑:「可惜的是,贫道纵有所疑,也当不得贾公一句「道长别瞎费脑筋啦,此事绝非东府所为!」,今说与诸位听,不过与诸位互相参证而已。 以贫道看来,事发不足一时辰,贵府便知机赶来,若非心中有数,尚不至于惊动各位,贵府向来也没有这份热心罢?」 众人听了皆是一怔,富春子又笑:「诸位,大家既是携手共敌,我看,就不必再消遣贫道了吧!贫道今年七十古稀,哎,年老无用之人,只能仰仗诸位释疑解惑,指点迷津了。」 纪红书笑道:「好个jian猾的老道士!也罢,道长既然好奇又虚心,三郎,你们何不指点他一番呢?」 宋恣停了片刻,沉声道:「本府吴七郎之兄,人称「怒汉」吴刚,兄弟俩均师从孤峰大师。」 霍锦儿则道:「本门乳山,虽擅役物 ,但役使生灵,用于传毒厌咒之术,是不屑为的,那该是是蛇山术士的本行。」 纪红书慧眸流盼,左右顾视,笑道:「那个吴刚嘛,据我所知,并非在月亮上砍树,却是什么怨憎会贞苦士。蛇山术士呢,霍姑娘说的,如今受命于怨憎会!」 几人迭相唱和,那都是说给贾似道与全真道士听,我当然无须几人挑破,从贾似道示伤开始,就已隐约明白,此时心上更如明镜似的:贾似道行途遇刺,既是怨憎会怒汉吴刚所为,那么,从头到尾,贾府压根并无其他仇敌,前阵子府中的丫鬟、姨娘相继遇害,当然也是怨憎会的手脚。怨憎会在贾府潜伏旁窥已久,连护法也极可能是受贾府之累,才偶然中被一直监视贾府的陆夫人发现了踪迹,这与我原先的猜想恰是因果倒置。可怜那连护法不知内里,居然躲到贾府来,还真是自投罗网啊! 「怨憎会?」我寻思间,只听富春子惊声问道:「莫非是指那发源于皖北鸣蝉寺的因果宗?」 纪红书微微一愣,笑道:「哟,道长果然博识广闻!鸣蝉寺的因果宗只是世俗的叫法,世人因其善讲因果而名之,佛门中人并不承认有此一脉。因果宗经历数传,便是今日的怨憎会了。知道此二者渊源的人极少,道长怎会有此慧识?」 富春子拂尘一扬,咳了一声,自嘲道:「哎呀,被小瞧了,又被人小瞧了!贫道虽虚长年岁,无识无能,但也在皖北驻观多年,因果宗外传不广,其事在当地却颇知名,贫道有此浅识,也不足为奇。」 纪红书点头道:「难怪了。」 京东人语眉梢一动,道:「皖北的全真道观……便只有涂山的天庆观一处,听说天庆观乃由七真中王处一真人的弟子解道枢监院,冯道长与解道枢道长莫非是师兄弟?」 富春子听了连忙站起:「哎哟,请勿直呼贫道师尊名讳,这个……有诸多不便。」 京东人语恍然作笑,道:「啊,原来道长是解真人的弟子,在下失礼了!」 一名少年道士忍不住「噗嗤」一声,笑道:「我师伯就是解观主!」 京东人语、宋恣、纪红书几人俱都吃了